不知是從何時養成的習慣，當他想哭的時候，就會躲進廚房剝洋蔥，這樣就不會有人懷疑他通紅的眼，若有人問起紅紅的鼻頭，也可以淡淡的答：傷風；還順便吃顆感冒藥。聽過他的習慣的幾個好友都不遺餘力地嘲笑，當他只是說說而己；他們根本覺得沒道理要不讓別人知道自己哭過。他笑笑，走進廚房倒了杯水，剝半個洋蔥，再出來吃顆感冒藥。常常吃藥，這些年他都沒有患過感冒，可能是有了抗體的關係。

　　有時他也不知道自己哭的理由。有時從電視看到某個熟悉的畫面，好像在夢中見過，不期然就會流淚，就算情緒沒波動過。他曾經跟在ICQ認識的網友談及，那人問：若你想哭時不在家裡怎辦？若你在家卻沒有洋蔥怎辦？他看著螢光幕呆想，任由ICQ的對話視窗懸著，慢慢將有關片段在腦中重播一次，久久才把手放上鍵盤上打：這不是問題，家裡一定有洋蔥，而我不會在家以外的地方哭……

　　那該是中四的歲月，他跟一班同學到好友的家，當中亦有他偷偷喜歡的男同學。好友住公屋，廚房廁所都在客廳外的露台旁邊的那種格局。他無法記得當時的天氣，只記得廳內開著冷氣，很凍；廚房承受著冷氣機噴出的熱氣，很悶。當他看著好友與心儀的男同學一起笑鬧倒在沙發上時，突然心中一痛，好像有甚麼事發生了。他見到他們相視而笑，忽然彈起來說：我去弄些甜品。

　　他無法在好友的廚房中找到洋蔥，亦無法停止抽搐。廚房向西，午後的陽光落在洗滌槽上，窗外的水點亦吹進來，滴在剛從冰箱取出的大菜糕的表面。好友忽然走進來，他一驚，一手撞上砧板旁的生果刀上，暗紅的血滴在半透明的大菜糕上，和剛才的水滴融為一體，顏色淡化。好友驚呼：噢！那是他最喜歡的甜品！

　　之後的兩三年，好友慢慢變成路人戊，他躲進廚房的次數亦越來越多。感覺就像之前開刀將一個腎及半邊肝捐贈出來，雖然救了弟弟，但開刀的傷口仍然會痛。

　　可能就是因為缺了某部份內臟，他總覺得自己是個不完整的人。他不敢告訴別人自己的不完整，怕被嫌棄，所以一直裝著正常，與其他應該也很正常的人一起上課下課補習考公開試上大學上莊落莊上班下班上妝落妝，他一直告訴自己：我起碼有顆完整的心。

　　就在他在超級市場遺下一袋洋蔥的那天，他收到中學同學會的邀請咭。同學聚會在那個過期好友現時工作的餐廳舉行，之後當年幾個比較熟絡的到了過期好友家中喝咖啡。閑談間，過期好友忽然感概多年忙言忙那沒時間交女朋友，就連一次戀愛也沒談過。一次也沒有？沒可能。他說。真的哦，真的半次也沒有；可能有半次，但不過是場草草的曖昧。過期好友說得肯定且真誠。

　　那晚大家在好友家裡過，他整晚不能入睡，他覺得是喝了三杯咖啡的原故。第二天下班回家，看到管理處放著他該是遺留在超級市場的那袋洋蔥。踏入家門第一時間衝到廚房剝洋蔥，若怎麼也剝不出眼淚。

　　那天晚上他作了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一個洋蔥，被人一片片的剝下，沾上一身不屬於自己的水點。夢醒，枕邊乾爽，他明白自己也不過是一個洋蔥；再自作聰明、再抽絲剝繭，也只是一顆洋蔥。

　　後來某天，好友告訴他他家裡一向有放半個洋蔥在雪櫃旁的習慣。



Redtea
03.03.2006
MTR


確實也沒有，一直躲避的藉口。


注：
上莊，即是在大學裡組學會的意思；落莊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