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靜地躺在粉綠色扶手梳化椅上，輕閉著眼，聽話地想像著自己在海的中心浮動，輕輕的、輕輕的隨海浪的搖動而搖動；全身放鬆，可以看到久違了的藍天白雲在空中飄呀飄……她慢慢睜開眼，無法逼自己繼續想像下去，想像那些根本不會出現的情形，她會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會患上妄想症。身旁的男人拍拍她的肩，細聲細氣說：「翠瑤不用怕，放輕鬆，放鬆一下就好了。不用怕。」她看著他，半張開口，不能成句，輕輕的「嗯」了一聲；放棄再去說服他，她根本就不怕。男人說：「現在慢慢閉上眼，我們再來一次……」。

　　踏出那粉嫩的房間，母親立即趕過來繞著她的手臂，頻頻跟男人道謝。一番寒暄後，母親環著她走到升降機大堂。銀色的升降機門真切地反映著兩母女的姿態：她瘦瘦弱弱的肩上搭著母親圓潤的手，母親的手是蜜色的，與她蒼白的臉不構成很大對比；白晳的臉上平靜無波，黑白分明的眼睛沒有堅定的神色亦不怯懦，反觀母親的面，憂心忡忡，左手用力的握著她的肩，好像她隨時會消失似的。

　　看著母親害怕的樣子，她也開始覺得自己也應該害怕甚麼，那麼身邊的人，那些一個個想讓她擺脫害怕心情的人才不是做著無意義的事。在等電梯的短短八秒間，她想像了自己經歷了一些血花飛濺的場面，繼而害怕了所有與紅色有關的人和事，而治療師就由她最受的紅豆沙開始，慢慢的誘導接受一切她害怕的紅色的事物，最後兩秒，她甚至看到治療成功後在母親的生日派對上自己輕啜紅酒的樣子……

　　「叮」，升降機門開啟，她在升降機門移動的零點五秒捕捉到自己臉上嘲諷的表情，她知道她根本不怕甚麼。

　　在升降機內，她期待停電、搶劫、或在電梯槽中忽然溜進一條蟒蛇還是甚麼的。她想看看自己害怕的樣子。她想感覺害怕的心情。然而她越想像越想笑，越笑就越不害怕，白晳的臉上慢慢浮現不自然的紅暈。她從升降機門看到自己無法抑制向上彎的嘴角；看到自己笑咪咪的眼擠出的魚尾紋；看到母親手上的鑽石戒子隨著她肩膊震動起伏發出的閃光；看到與自己一模一樣、瑟縮在電梯一角驚惶顫抖的影子。

　　那個影子與她有相同的樣貌、相同的衣著、相同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影子一直小聲重覆著「我不害怕、我不害怕、我不害怕、我不害怕、我不害怕、我不害怕……」；她則以相同的頻率「哈嘻嘻哈、哈嘻嘻哈、哈嘻嘻哈、哈嘻嘻哈、哈嘻嘻哈、哈嘻嘻哈……」的笑著。兩種聲音在左右耳邊盤轉，一直到升降機門再次打開，她再看不了那個角落的影子唯止。

　　「哈嘻嘻哈、我不害怕。」
　　「哈嘻嘻哈、我不害怕。」
　　「哈嘻嘻哈、我不害怕。」

　　她不害怕。
　　走出商廈，她抬眼看著亮得發白的太陽，她還覺得自己不害怕甚麼。

　　「哈嘻嘻哈、我不害怕……」
　　「哈嘻嘻哈、我不害怕……」
　　「哈嘻嘻哈、我不害怕……」



Redtea
28-04-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