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小時候母親是不常下廚的，至
於為什麼，我並不清楚。可能她總是一
次煮太多，也可能其實她煮的並不好吃
。

所以那個時候，我們全家都吃自助餐。
包括我、哥哥，還有母親跟父親，幾乎
每天的菜色都是一樣的，簡潔俐落，很
少有不知道該吃什麼好的問題。偶爾若
真有些膩了，就改買便當，午餐吃這家
，晚餐就換別家，其實換來換去，到頭
來才發現，要不就排骨飯，要不就雞腿
飯，菜色還是一樣的。有得吃就好，關
於吃的問題，我很少想太多。

值得慶幸的是，不管是自助餐也好，千
篇一律的便當也好，吃飯總是一家人難
得會相聚在一塊的時光。要不然等用餐
過後，父親要忙工作，母親忙著收拾殘
局，我跟哥哥不是趕著去補習班，就是
各自悶在書桌前，應付明天要交的功課
。短短幾十分鐘而已，突然一下子，不
知道為什麼非得這樣，就全散了，既像
全倒的保齡球瓶，又像是吃剩的菜渣。

以前吃飯的餐桌挺簡陋的。比麻將桌矮
一點也窄一點，讀書用的，上面印有卡
通圖案跟九九乘法的那種，正方行四個
面，用餐時，全家人剛好各佔一方。可
惜，那餐桌往往補不齊三缺一的無奈，
父親總是最晚來卻又最早走。如果可以
，我倒希望全家人可以一起等開動。有
一次，餐點都還沒攤在餐桌上，父親就
先拿筷子嘗了一口，於是我急著回:「
爸，還沒開動吶，怎麼先吃了?」，天知
道父親卻誤解了意思，當場痛罵了我，
「怕沒菜阿，我花錢給你們買飯，先吃
一點都不行?」，盡是一堆讓我百口莫辯
又莫須有的罪名，聽在哥哥和母親的耳
裡，還真認為我過分了..真是倒霉的可
以。

隨著時間愈拉愈長，全家要聚在一起的機
會也就愈來愈少。也不是真喜歡這樣，迷
戀孤獨的自由，我覺得孤獨的人，總是被
迫習慣孤獨，要不，天底下可真有誰愛嘗
一個人生活的滋味?這幾年，哥哥到台中唸
書，我到外島當兵，父親因為日子過得乏
味，經常外出應酬，母親是個典型的家庭
主婦，既不社交也不追隨父親的腳步，只
是一直守在家裡，不知道她到底想守住什
麼。無可奈何地，其實很想努力留住一些
，卻只能眼睜睜把時間全讓給別人，偶爾
我跟哥哥休了假，卻還是補不齊三缺一的
無奈。

若集若離的日子過久了，很容易讓人不知
不覺地麻木起來，然後漸漸忘卻本來應該
擁有的感受，當我還以為喜歡上孤獨的時
候，便常常莫名的覺得感傷，好像內臟被
挖走了，但又分不出是少了肝，還是少了
心..

直到退了伍，花了好大的力氣，去融入社
會錯綜複雜的脈動，最不習慣的反而是吃
的問題。我因為不知道自己應該吃些什麼
感到徬徨，每天老想該吃什麼三次，很煩
人的。後來，某天睡到中午才醒，突然下
意識往自助餐館裡去，跟著一堆人擠著位
置夾菜，夾了胡蘿蔔炒蛋、高麗菜、控肉
，還有一碗淋著滷汁的白飯，整個很有懷
念的味覺。

我挑了店門口前的餐桌坐了下來，才發現
，餐館的生意很好，再沒空的座位。腦海
浮現，小時後那張老是三缺一的餐桌，早
壞了，今生永遠也等不著坐滿的那天。不
知不覺客人一個接著一個離開，我感受到
他們臨走前的匆忙，有做工頭的、上班族
，也許也有跟我母親一樣，打包給孩子吃
的。又是幾十分鐘的時間，抬頭望去一遍
狼寂，餐館那麼大，又只剩下我一個了。

我突然有了一個幻想。如果人在往生之前
，能夠跟這輩子所有相遇過的人，大夥一
塊坐在餐桌前團聚，也不管他們有些人究
竟是死了還是活的，那樣被溫度擁抱的畫
面，哪怕下一秒就要閉上眼睛，也會笑著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