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

　　既然是無底深淵，怎麼會怕向下沉淪呢。

　　當她這麼對我說的時候，正好我吞嚥下最後一口紅茶，凉了。苦澀順勢滑入，連分泌的唾液似乎都沾惹了那樣的味道。我沒有望向她，對桌的女子穿著黑色套頭針織衫，那是她最喜愛的打扮，女子端起了白色瓷杯，微彎的小指帶點誘惑性的勾弄著對面的男子，若有似無淺微的笑，那是最恰好的弧度，女子斂下眼，掩去眼底心思，揣想的空間總讓人陷得更深更毫無所感。

　　真不該對她說我不愛她穿黑色。

　　一回眼便對上她的視線。她總是毫不遮掩的望著我，時常並不需要言語就可以被解讀，她也只是那樣凝視著，無論是我或者是她自己的倒映。既然是無底深淵，怎麼會怕向下沉淪呢。她的聲音軟細而輕，卻堅定的朝我重複了一次。我斂下眼，或許我並不該這麼斂下眼，然而我存有的那股害怕她被刺傷的心思最成為最尖銳的殘忍，沉默因此讓她持續沉沒，她所謂的深淵，或多或少是我伸出手推她下崖。

　　是吶。還怕什麼呢。

　　她從來不要求我看她，儘管我的眼神總是飄移不定，或者窗外或者桌墊或者透明玻璃杯，可能那樣專注凝視著我的她比我更早發現我的閃避，然而她卻總是略過，微笑談論著任何可以被談論的話題。但是不管是誰都很清楚，人所能承受的重量是有限的，一粒沙子一粒沙子慢慢的堆上去，仍舊有一天會讓人被掩埋；那些說著「究竟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的人，不過就只是極力忽視那樣的訊息，只是就算早就知道又怎麼樣呢，結果並沒有多大的不同。

　　她穿著白色搭上淺灰的兩件式上衣，在鎖骨上閃耀著的是去年她要我送的生日禮物。要剛剛好到鎖骨那裡的長度。當她這麼描繪著的時候，其實我明白她的心思，最致命的一個凹陷之中放進的，是她指定的心型。我不該買的。然而說著不該這樣的話，到底那心型已經在那凹陷之中閃耀了那麼長的日子，追根究底她不強制越界我也就這麼讓她踩在模糊的邊界，只是這樣的縱容，是最大也是最重的那粒沙。

　　我以為我可以安於現狀的。

　　每個人都是這樣的以為。但是所謂的以為就是和現實不符的才叫做以為。我讓服務生替我又倒了杯紅茶，淺淺啜飲，原來苦澀感並不是因為凉了的緣故。我不加糖，從來就不加糖，既然苦澀就讓它留在嘴裡，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心思，讓她掉落她所謂的深淵裡。在她跌落的同時，某種形式上我也在往下墜落的途中。

　　我無聲而輕的嘆了口氣。終於我望進了她的眼，在我緩慢掀動雙唇的那瞬間，她的眼神卻制止了我。我可以安於現狀的。當她拿掉「以為」這兩個字，突然我感到一種很深沉的悲哀，卑微的語氣之中她再說服的其實是她自己；我可以再度斂下眼，然而或許當她發現深淵其實是有一個終止面的那一刻，狠狠摔落崩裂也就在那麼一瞬間。

　　換條項鍊吧。

　　我這麼對她說。










www.wretch.cc/blog/domimou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