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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8 上午 03:55:54
< 散文.抒情.單篇 > |
| 附註:可以令你差不多有快樂,我可以令你差不多傷疤會脫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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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開琴蓋,將塗著色彩斑斕的十指放在柔軟的紅絨布上。甲面 由熒光顏料繪成的小精靈,生動得好像會在絨毛上跳舞;只要手指動 一動,它就會飛出來似的。同事曾經取笑過她的甲,太誇張,打鍵盤 時可能會卡著。她笑笑,就是覺得沒所謂,反正小時候就這樣,帶著 少許的浮誇,少許的與別不同。然而,她也喜歡這種由少許堆砌的虛 榮。 她不記得第一次塗指甲油的年紀。從很小很小的時候,每逄農曆 新年,母親便會將她抱在膝上,小心翼翼的在她小指頭上塗上大紅色 的指甲油,說是沾喜氣。其他日子,深深淺淺、粉啞閃亮不同的紅, 也會在她的甲上出現。母親嚴厲地規管她指甲的長度,從不允許學琴 的她留一丁點指甲,卻對甲的顏色有著不能解釋的鬆寬。印象中,她 的甲沒有甚麼日子是保持著自然的顏色,母親的亦一樣,直到升中為 止。 她的甲讓她鶴立雞群,不論在學校還是鋼琴班上。學校的同學不 喜歡她的甲,尤其在她慣性地把玩手指的時候。她們認為,她是有心 炫耀,是盡情的展現母親對她的寬鬆。鋼琴班上的同學都喜歡她的 甲,一閃一亮時深時淺的紅點在黑白悶沉的琴鍵上跳動,很是好看。
那些紅系的甲,代表著是她小學階段的故事。小六下學期,母親 走了,再沒有人為她塗甲。那時不過十來歲的她,對著一屋子不同編 號的紅系指甲油不知所措。祖母嚴厲,氣她母親的叛逆,將所有甲油 掃到垃圾筒,從此不准她塗甲。看著暗啞的手指,她一下子覺得自己 已經成長了。她不再學琴,亦再沒人逼著她將指甲剪得修齊。整個中 學時代就如灰暗潔白的甲般度過。
在中學畢業後,不知為何,她忽然想彈琴;那股衝動,尤如從胃 部深處忽然湧到喉嚨的一陣酸。她抖震的手放在琴鍵上,暗啞的甲, 泛黃的鍵,她怎樣也彈不出一顆音符。她最後到琴行報名學琴,初 班,職員睨了她一眼,說:我想你應該報那些一對一的班。喔,她挑 了挑眉,但我想在大班上課。她的朋友覺得可笑,為了那股酸澀的衝 動,十多歲的大女孩要擠在那群八九歲的小朋友中間,像做小丑似 的,偶爾彈錯還要笑自己手笨。她不語,重新開始為自己的甲上色, 橙黃藍綠白黑都有,就是不塗紅。
她重新學琴的路不好走,導師換了好幾個。有的看不慣她的風 頭,有的看不慣她的愚頓,有的看不慣她為彩甲的堅持,更看不慣她 的甲。不只一次,導師要求她洗去她那些七彩繽紛的甲。其實她的甲 不長,起碼不會影響她彈琴的敏捷度。但繪著不同顏色十指,在規規 矩矩黑白分明的琴鍵上彈跳,實在太礙眼。她不肯放棄她的甲,也不 肯放棄學琴。她深信,終有天可以找到個能容納她的琴藝及她的甲的 大班鋼琴導師。
有次鋼琴課後,導師留著她,勸道:不如在上課前先洗了妳的 甲?有學生回去跟家長鬧著要塗甲,我們也難交代。她不語,反覆把 玩自己的手指。導師上前輕壓她的手:再不然,妳不要在大班上課, 我自己私下教你好了。在返家的巴士上,她凝視著自己的甲,順著由 甲掃掃出的幼紋輕輕的刮著,錯過了下車的站而不自知。當忽然想起 要下車時,已離家很遠;突然她想,去掃一掃祖母的墓也不錯。
搭了更長路程的車,她望著灰色的山頭一步一步拾級而上。天色 漸暗,山的盡頭淡淡的舖上一個光影。她在想,是不是走到最高的那 個光照不到的地方,回頭就有走下去的路。那不是個悼念的熱門時 候,整個墳場只有一兩個人影,幾株從石縫裡擠出來的雜草,數隻來 回拍翼尋找食物的蛾。半蹲在祖母的墓前,一隻幼蛾飛來停在她的甲 上。她在想,祖母是否想她去繪個蝴蝶圖案的甲?
下山後她到美甲店,沒有蝴蝶花紋,她左挑右選下要了個精靈圖 案。美甲師將她的手浸在滾燙的水中,說要先清理甲邊的死皮。店內 只有她一個客人,美甲師和她都不說話,整個氣氛沉寂得很。收音機 播著新派台流行曲:可以令你差不多有快樂,我可以令你差不多傷疤 會脫落……。噢。她一痛,美甲師在她的甲邊劃下一道傷口,抱歉的 說:可能還要浸久一些。一個小時後,她帶著長多大半吋的甲回家。
她沒上一星期後的鋼琴課,下班了就立即回家。她打開琴蓋,打 算練琴,卻忽然想抽煙。煙圈在甲上的精靈身邊飄過,像玷污了它的 潔白。她不自覺地刮著她的甲,將精靈的彩衣、精靈的翅膀一一刮 下。琴面的紅絨布滿滿是殘塊的樹脂。她的手抖了抖,煙頭掉到絨布 上,迅速燙了幾點黑,也點燃了那堆破碎的甲。她忽然想起,那天在 美甲店聽到的那首歌:煙圈悄悄墜落,煙灰至少將心事證明燃燒過。
Redtea 2007.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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