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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5/2005 8:33:25 PM
地圖
附註:一處地方會因人們的忘記而消失的。所以一定要不斷的繪製地圖,害怕別人一遺忘某處,那處就會消失,那時我的工作就是記憶著地方,令那些地方不會消失。因為人們總會在某一天會回憶起來,如果記憶不能有所依歸的話,會留在人們的骨子裡,直至壓垮了自己
 

我從我那灰紅色的廉價公事包拿出一本二零零四年最新修定的香港地圖,看看現在的位置。我現在在荃灣……這間學校叫什麼名字?對,這正是我用紅筆圈出來的名字。我確定要進入這間學校,我將我的地圖放回我的公事包,習慣性的拉一拉領帶。我走進那所學校,不知是否因為這所學校有什麼大型的活動,校舍內都經過悉心的裝飾,一串串的彩棋從學校頂樓角落的鐵枝上一直拉到地面的剛翻新的橙黃色鐵絲網上。當風吹過,彩棋輕柔柔的飄在空氣中。
我拿緊我的公事包,走進這間充滿喜慶的學校,首先一位穿著藍色單薄的衣衫的校工向我招呼過來。
我表明了來意,校工堆笑著打一個內線電話並示意要我等上一陣子,那校工年約六十多歲,剪了一頭很短的頭髮,左頰上有一塊很淡的疤痕,皮膚很黑但己經沒有年輕人那般充滿光澤,感覺就像在紀錄片中看到那些經歷了日本侵華活動劫後餘生的那些笑容一樣,經歷了過多苦難所顯現的那種無奈的笑容。可能他所經歷的不是中日戰爭,但一定不比這痛苦少的痛。我很難想像這會是怎樣的苦,或者在幾十年後,同一種笑容也會掛在嘴邊。但我覺得這也沒有所謂,最少我那時還有笑的機會。
我們坐在學校的接待處,這接代處是以天藍色為主色,由一個和酒櫃般大的桌子組成。這裡沒有任何味道,強說要有的就只有夏天給人的淡淡的汗水味和早上報館送來專給學生訂閱的報紙油漬味而已。我盡全力去嗅這種久違的味道,雖然是淡得令人遺忘,但我希望嗅到。
「很懷念以前的學校嗎?」,校工可能發現我那種奇怪的行為。
「不算是,但這裡總比其他地方來得舒服。」
我們聽著位於接待處的角落的一座風扇與空氣 所發出的沙沙聲。等待著這所學校的校長接見我,我在公司包中拿起我其中一個香港地圖的樣板來看。
校工向我笑了一笑:「我以前也是製作地圖的人呢,差不多每天也會去香港的各處地方,有時會是深山野嶺,有時會是城市的一個溝渠般臭的小巷,所以我也會明白學校這地方的舒服。」
我突然轉向那位校工,他沒有望著我,他正在一張學校紀錄學生遲到的小紙張上寫字,我和他本來就離開得蠻遠的,所以我不知道他在寫什麼或畫什麼。那校工面上的縐紋經過含著鐵絲的玻璃門所透出光線而顯得更加深刻。他的眼神就像會在紙中看穿時空,凝望著自己過去的日子。大家都沒有說話,我們所聽到的都是校工手上的原子筆尖和紙張飄揚的聲音。我不敢問下去,因為這個空間有著一個不能說話的張力,就像我一說話,這個空間就會粉碎,最少,我覺得我不適合開口問下去,只有等著這校工說。
這時候,一陣夏天的涼風吹過,由單薄的黃色紙組成的紀錄册一張一張的 起,和紙中的藍原子筆字形成強烈的對比。校工輕輕的合上那被風吹起的紀錄册書面,並道:「那個時候,地圖根本可以說差不多毫無用處,你想一想就會知道,那個時候,人們的生活離不開一個地方,他們不會走進陌生的地方,所以,地圖變相也變成一件可有可無的東西。」
「請問,那你為什麼要繼續繪製地圖?」
那校工又停了一停,我真的不知道他在思考些什麼。可能因為久遠的記憶要在深刻的地方找尋。因為校工沒有說話,我開始注意他所寫的東西。我放下公事包,慢慢走到接待處的藍色大櫃。本想看個究竟,但校工所寫的東西卻剛好給他的大手掩蓋了。這校工的手比我想像中的白,就像一出生就沒有讓自己的手在陽光曬過一樣的白,這種白正正和手臂有一種強烈的對比,很難想像一個老人家有著悲哀的笑容,但卻有一雙好像不太用過的手。
校工終於開口說話,不知道是否我的錯覺,他的聲音比我的方才所聽到的沙啞了很多。
「因為我曾經聽我的師傅說了一個傳說,也是一個世代相傳的一段說話 – 一處地方會因我的忘記而消失的。所以一定要不斷的繪製地圖,害怕別人一遺忘某處,那處就會消失,那時我的工作就是記憶著地方,令那些地方不會消失。」
「請問,你為什麼要給我聽呢?」
校工再看了看我,那種眼神就像透視出的我的內心,並道:「因為你打從一開始就己經相信了。」
校工再沒有說話,他再沒有向我笑了,沒有了笑容,他的樣子也老了很多。時間就像停止了一樣,或者更切合的形容,是時間一直在循環進行著,黃色的紀錄册仍舊一頁又一頁的被風吹起。在這個時候,那一部米白色而有點污垢的內線電話響起,我心想這一定是校長接見我的通知電話。電話響了很久,我本來以為校工會很快拿起電話,但卻不然,校工再沒有任何反應,就像一個坐在安樂椅,等待死亡的一個老人家一樣無異。
電話一直響著,變成這個空間的唯一聲音。我開始感到害怕,心臟不斷加速跳動,全身的血管不斷擴大,汗水確切的從我的瘦削的肩部一直流到腰的位置,全身沒有一處乾爽的地方。
我頭也不回的跑出這間學校,我什麼也不理會了。
我實在害怕得要命,我害怕的不只是那怪異的對話,也害怕那種時間在 環的發展感覺,就像我的人生永遠不會停止一樣,永遠也不會有人關心我一樣,因為太害怕孤單,我才會選擇推銷員的工作,但怎樣也估不到我會在這日經驗這件怪事。
我快步的走到巴士站,給了錢上巴士,才發現我忘了拿回我的公事包,怎麼辦?我根本沒有什麼其他說服自己的理由,我只是想逃離那處令我不高興的地方。
因為不是放學返工時間,巴士上只有寥寥數人,我選擇了巴士的上層一個較後的位置,雖然那個位置有個被人破壞了的小孔,但我也沒有心情想著多討厭這種沒有公德心的行為,這輛巴士準時的開出,我決定不再到那間學校,沒了公事包雖然有點兒可惜,幸好公事包中的物件不是太多,只是有一張手帕、一點兒零錢、幾本地圖吧了,重要的東西還在身上,這可幸我一直都將重要的東西放在身上。
這輛巴士沒有空調,坐在上層雖然有涼風送爽,但背後仍舊是黏黏的感覺,我合上眼,慢慢清洗腦中剛才不高興的回憶,感覺就像進入一間 的房間,地上充滿被人踏至黑色的香口膠,我細意的用鏟鏟掉,沒有想過可不可以除得完或者明天會不會整個房間又充滿香口膠,我只想著我現在不想看到。
對,我不想再記得和剛才一樣令人害怕的閣樓,那個充滿灰塵的閣樓,塵埃輕輕的落到我的身上,像要佈滿在我身上,將我整個人,連聲音也活埋。然後,它又再無聲無息的命令時間一再的循環下去。
爸,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我不是你的兒子嗎?

我決定明天才返回公司,被老闆罵也好,甚至被老闆開除也罷了,我平時不是好好的工作嗎?他想藉這機會開除我,節省公司開支也由得他,今天真的不想再回去。老闆開除我也是件好事,在那間公司哪會有前途?現在這個世代怎會還有人買地圖的呢?
我不是害怕那校工給我的地圖,是嗎?
突然,巴士爬進隧道,陽光消失得無影無縱,我用那雙不再對焦的眼鏡,從巴士與黑暗地道所形成的鏡,看著因不平均的反射而有點兒 曲的面孔,因長期戴眼鏡而微 的眼睛,扁平的鼻子,一副充滿恐懼的眼神。
「一處地方會因我的忘記而消失的。」

我倚偎在家中的沙發上,感到得疲倦,疲倦感就像黑色的水彩在純白色的布料上不斷漫延。看著夕陽的光線從露台直射過來,慢慢侵佔我的空間,就算被窗框分割成一格格的光影,但,每一格光線發出它特有的顏色,唱片機的淡黑色、書架的淡啡色、電話的淺藍色、懷古桌子的淡啡色,然後光線走過沙發,將沙發的隙縫刻上更深的顏色,光線暴走著,但還沒有照射到我,光影就在牆上的地圖停留著。
我凝望著那貼滿世界地圖的牆上,我究竟在做什麼?我為什麼會這麼在意那校工的話,就是沒道理。
我整個人躺在鋪滿白色 磚的地上,躺在冰冷的地上,看著天花板,夕陽的紅光慢慢變暗。
我又想起那個閣樓,我現在就像坐在閣樓的正中間,沒有任何依靠,父親為什麼要留下我?他是嫌我吵嗎?我像是一個將被判死刑的犯人,正在給獄卒強行拖拉著,腳是接觸著地,但卻沒有踏實的感覺。每天的下午,強而有力的手臂一直拉著那個瘦弱的我,當時我什麼也沒說,因為我知道我沒有恐懼,只是沒希望而已。我知道,我又要面對孤獨。沒有人和我說話,生出來已經沒有媽媽的我,父親為什麼要這樣狠心的將我留在閣樓呢?不是我害死媽媽的,為什麼她要 強的生我出來,大不了我在她的肚裡活活的死也比現在的好。我真的希望媽媽不要死去,那麼父親也不會這麼討厭我,我們一家三口一起生活有多好。母親每天為我準備荷包蛋,父親會在晚上聽我說故事……我真的很想離開這間閣樓,在這個閣樓,時間停止,連身處在那空間的我也不知道會否有人在下一秒放我回家,我甚至會擔心我會連同這閣樓被人遺忘,也不會知道我該怎樣令時間不歇止流出這個充滿灰塵的閣樓。我害怕這閣樓,我想忘記它。
對,我想那間閣樓會因我的忘記而消失得無影無縱。
所以,我會這麼相信那校工的話,正如那校工所說,我從我關在閣樓的時候己經相信有一天這地方會完完全的消失,無論在實際上及我的內心中。

我決定回去尋找那老伯,他既然能夠繪製一些能控制地方消失與否的地圖,那麼他一定曉得怎樣忘記一些地方,令它完全消失於世界上。
我向地圖批發公司的老闆請了假,我在那公司做上十年都不曾放過假,因為一個沒有任何親人,連唯一的父親也過身的人,沒有任何知心朋友的我,放假只是徒傷精神去想過去的事吧了。老闆聽到我的請假雖然是有點兒驚訝,但在情理上及法律上根本不能拒絕我。當然我也沒有報告我留下了一些地圖樣板在一間忘記了名字的學校,橫豎我今天也會拿回來。
因為今天不用返工,我將我由昨天穿到現在的深灰色襯衫換出,放在洗衣機旁的籃子上,本想換一件輕便的T-SHIRT,但是因為我這幾年來沒有放過假,根本沒有需要買一件平常穿的T-SHIRT,我迫於無奈的換上乾淨淡黃色的襯衫,一條深藍色的西褲。吃過早點後,背上很久沒用過的沒有牌子的背包,裡面放著一點零錢,一本沒有用過,父親留給我的一本銀行薄,我想如果我求不到那校工,也最少也能用金錢打動他吧,雖然一直都避免用那個沒有什麼感情可言的父親的金錢,但在這個時候,用他的錢也是免不了。
我坐上巴士,我坐在巴士的上層一個較後的位置,我發現我坐在昨天坐過的巴士,我身旁仍是那個被人破壞的小孔,也因為不是放學返工時間,巴士上只有寥寥數人。
我到達荃灣巴士總站,我急步的走到我昨天進入的學校,經過學校的停車場,彩棋仍我的頭頂飄揚著。
我拉一拉領口,走進學校的接待處,接待處和昨天沒有多大的分別,我在接待處的旁邊找到我昨天留下的公事包,正當我要 查公事包的東西還安在的時候……
「你在做什麼?」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走過來,也是穿著和這接待處的櫃子一樣藍的衣衫,我想她應該也是一個校工吧。
我舉起我那公事包,並道:「這是我昨天留下的公事包。請問,昨天坐在這裡的老校工去了哪裡呢?」
女校工用左手抓著有一點花白的頭髮,並道:「他昨晚過了身了。那瘋老頭真的去得突然,那種去法就像剛完成一件任務後死去,感覺真像那些得道高僧一般。這都代表他去得安詳。」
「瘋老頭?」
「對,他這個人一直到半癲半瘋的,醫生都已經診斷了他腦筋有點問題,只是學校不好學除他吧了。對了,他不是和你說些什麼吧。」
我沒有再聽下去,本想我可以靠著那位老校工,令我忘記那個我一直想忘記的地方,但現在一切也回復原狀,我不想那閣樓的幻覺一直留在腦海的深處,然後,喜歡的就浮上來,不喜歡的就死死的貼在記憶的谷底。
我看著在天空之間的彩棋,仍在一陣陣強風中飄揚著,彩棋看似自由的飄散於空氣間,但卻只是浮沉在一立米不到的空間中,這一切的所謂自由都是在兩個鐵枝所控制中,就像我永遠也會被我的回憶所控制中一樣。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
突然,一串彩棋因一陣強風從天上飄下來,我 得連我的公事包也掉了下來,裡面的零錢也一併散落在四周。
為什麼連一個零錢也在作弄我?
我在 的混凝土地上找尋我硬幣,一直在想,他真的是瘋子嗎?那他為什麼知道我心裡所想的東西,那些連我自己都不太清楚的東西。當我橫視四方,確定還有沒有硬幣沒有拾的時候,我看見我的一個一元放在一張校張上,那張校紙的大小不正正是我昨天看著校工老伯寫的那一張?是何時跌進我的公司包中?我立刻拾起那張紙一看,那是幅地圖,是我和父親住過的家的地圖,那充滿灰塵的閣樓正正在整座樓房的中間,閣樓被人用力的圈了起來,真不知這地方被圈了多少次,就像要將那份地圖圈穿一樣。
究竟那老伯是誰呢?
我細意的摸著我的那一張不經貴但對我來說比任何東西還要重的紙張。看到在紙的左下角寫了幾個小字:「沒有一處人們留下回憶的地方是值得忘記的。」
我的眼眶開始糢糊,我好像開始記得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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