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怎麼會來上課？你不是說要去參加一個社團露營活動嗎？」一個大學生問。

「唉，我也不想啊，經濟學這一門課我已經連續被別的老師當掉兩個學期了，這學期再不用功一點恐怕沒辦法畢業。」另一個大學生回答。

「反正這個教授從來不會管學生是不是出席，只要來考試就好，到時候借個筆記讀一讀應該就沒問題了。我是因為在宿舍裡面公告停電，沒什麼樂子，所以就來上上課，盡一下學生的義務。」大學生笑著說。

走進教室，雖然他們兩個已經遲到將近二十分鐘，但是其他同學似乎也都不捧場，只有三、五個同學稀稀落落坐在後排的位置，教授正在黑板上畫供給與需求的曲線圖，另外兩個打瞌睡的同學則是因為受不了眼皮的沉重，乾脆趴在桌上睡覺，規律地發出窸窸窣窣的鼾聲。遲到的兩個同學趁著教授沒注意，從後門溜進來迅速找了後排靠門邊的位子坐下，動作放得很輕，從背包裡把課本和空白筆記本拿出來隨便翻開到第幾頁，好像已經坐在這裡很久的樣子。

「好的，各位同學請翻開第178頁，自由經濟市場中的貨幣供需。」何達轉過身來，他發現剛剛打瞌睡的同學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覺，另外又溜進來兩個，在偌大的教室裡實在很難不去注意到每個學生的一舉一動，一二三四五六七，就這七個同學來上課。他看了看課本，開始用黑板上的圖表來解釋課本裡提到的例子，講課的聲音在空曠的教室裡聽起來像是山谷裡的回音，似乎只是自己和自己的對話。

系上很多老教授都曾經建議何達這個剛來不久的年輕教授應該採取一些手段控制學生的出席，因為這也算是教師評鑑的項目之一，況且沒有觀眾的表演，怎麼可能會有趣呢？何達總是笑一笑說：「我相信一個理論是：只有自己主動積極吸收的知識，才會成為你腦袋中的一部份，要不然那些知識只是暫時記住而已，等到考試一完就會全部清除。」通常老教授聽到這樣講法總是會哈哈大笑：「你不應該把教學生想得這麼理想化，這些學生的分數和學分都是你給的，等到畢業了，不管當初怎麼主動吸收一定都會忘記的，倒不如把分數和出席率這些問題管好就行了。」何達並沒有回應，他不明白為什麼這些教授講的話與他在國外留學的時候指導教授告訴他的道理不同，他滿懷熱情想把經濟學知識傳遞給每一個有興趣的學生，因為這是構成現代社會的原理之一，值得去了解和關心。然而這種熱情卻僅僅在每一個學期的第一堂課得到回應，也只有第一堂課學生會將整間教室坐滿，看到他們每個人翻開課本的期待表情，那種感覺好極了。何達回想起他自己的學生時代曾經為了一篇報告，一個月裡每天在圖書館中坐滿十二個小時，總共讀了三十幾本書，就是為了寫出一篇能夠說服自己和老師的完整報告。直到今天，他還能撫摸到這一段回憶的熱度，為了擴展知識領域、解除他內心疑惑的那種不顧一切的心情。「怎麼把這種心情也告訴給我的學生呢？」何達想。

「你把你自己想成是販賣知識的商人就可以了。」在一次系上的非正式討論會，一個教授說。

「我不這樣想，我們的責任應該是把知識的內容，和追求知識的美好都訴我們的學生，而不只是賣東西而已。就好像演奏鋼琴的音樂家不應該只關心票房賣得怎麼樣，也應該想想怎麼樣呈現藝術的精神，不是嗎？」何達回答。

「你把這些學生的水平想得太高了，參加聯誼或派對比上你的經濟學有趣多了，要不然就是上課的時候你得多講一些笑話，既然你不用任何方式來控制學生的出席率，讓他們自行決定要不要來上課，你就應該承認結果是如此。另外，我們並不是彈鋼琴的，不必管藝術精神怎麼呈現的問題，但是我們的學生以後畢了業都是要和其他校的學生競爭，分數對他們來說比較重要吧！何達教授，你畢竟在系上待的時間還不夠，不了解學生的心態啊！」

「但是，如果如果不跟學生強調這些，以後也沒機會了，等他們畢業之後，失去學生身分，自然會慢慢忘掉以前所學的知識，但如果他們仍然保有追求知識的熱忱，隨時都可以再重新學習啊！這不是大學教育應該強調的嗎？」

「是應該強調，但是會出席你的課的學生只有幾個人，你又怎麼告訴其他學生你的理念呢？太不切實際了！並不是每個學生都像你當初一樣對知識懷抱這麼高度的熱情，你要接受這一點啊！」

何達站在黑板前面，一邊講解課本的內容一邊反覆想著其他教授對他說的話，空蕩的教室裡學生呆滯的眼神望向黑板或是面前趴著的那塊桌子，天花板上的吊扇無力旋轉著，他停止講課，學生也並沒有因此感到意外，反而把鼾聲的音量又提高不少。何達看了看桌上那張系上印的出席簽到表，用紅色的線畫著，一個格子一個格子印著學生姓名和學號，他閉起眼睛想了一會兒，做了一個寂寞的決定，拿起簽到表在掌心揉一揉後拋丟到垃圾桶裡，露了一個微笑。

「好的，各位同學，我們回到第178頁這個圖表．．．」何達講得更起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