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大街上，男孩走在細雨紛飛的矮牆邊，用著手上剛買的蘋果日報遮著昨晚剛燙好的紅色頭髮；

這是一個剛退伍的阿兵哥，生理時鐘逼迫著他必須早上五點就要起床的概念。


阿兵哥的身體明白了解昨晚並沒有夜哨，所以它必須要五點半準時起床，

不論前一晚幾點睡都必須遵守這個定律，因為它曾是個軍人的身體；


已經拿到退伍令的他，並沒有因為那張紙，而讓身體有任何的放鬆；

這不是他在短時間能夠控制的事情，因為這個身體機制已經維持了將近一年的時光。

他的身體依然會在下午想要午休，依然會在早晨不明不白的自然醒，或在下午六點的時候肚子餓...

凡事都如此「規律」，致使他在今天也依然在毫無任務的閒暇時光中，起床，展開這毫無重點的一天...



饅頭伯，早晨四點半就得起來揉麵做饅頭，

如此一來，五點半前他便能將蒸好的饅頭放上架上去賣。


男孩習慣地走到饅頭伯的店前，想來顆軟呼的白麵饅頭當成今日的早餐。

他也許還是習慣那些個「數饅頭」的日子，也或許他只是想照顧因為當兵的那段歲月而弄壞的腸胃...


看到饅頭伯，男孩的右手抖動了一下，

這個小動作一般人應該難以發現，但其實這對男孩來說似乎已經是個改不了的習慣。

因為他下意識的想要在開口前先行舉手禮，

還好他的反應夠快，不然那樣的場面應該會很窘...


「老闆，一個白的。」男孩講話習慣性的簡潔有力，毫無贅字。


手裡忙著捏菜包的饅頭伯抬頭看了男孩一眼，放下了手邊的工作，走到蒸籠邊說：「你要熱的還是涼些的？熱的要再等個十分鐘，你可以晃晃再來。」


「沒關係，涼些的就行，沒關係的。」在部隊裡吃慣涼菜涼飯的男孩，看著那些冒著煙的饅頭，似乎覺得是份奢侈的食物。


饅頭伯聽了之後沒有任何反應，酷酷的抓起牆上的塑膠袋，熟練的抓起一顆白饅頭，將它放置在男孩的跟前；男孩付了一枚十塊錢的銅板，正要轉身離去，饅頭伯卻叫住了他：「這兒的饅頭有沒有比你們部隊裡的好吃？」


「好吃，好吃太多了！」男孩好像被啟動了什麼開關似的，激動的說著，並且滔滔不絕。

「是不是你們人多？所以炊事兵偷懶，饅頭才會不好吃？」饅頭伯一邊說著，一邊又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坐下。

「不是，現在部隊裡面的饅頭都是冷凍的，而且都是些沒聽過的怪牌子...」

「什麼？現在當兵是吃冷凍饅頭啊？」饅頭伯大吃一驚，嘴裡不斷嘖嘖嘖的嫌棄著現下部隊的不如以往。


「以前我就是幹伙房班頭的，我從那時就開始做饅頭做到現在，不多不少，今年就是第三十年！」饅頭伯的臉就真的像白麵饅頭般，圓圓地，白白地，似乎他天生就是註定和麵團為伍，注定得吃這行飯似的...


三十年的饅頭功力，濃縮還原成三十分鐘；

隨著熱的白饅頭從蒸籠裡出爐，又隨著黑糖饅頭進了蒸籠，出了蒸籠...

印象中一向不愛說話的饅頭伯似乎將這三十年藏在心中的所有過往，全都分享在男孩的身上，毫不藏私。

當下，男孩真的一度懷疑他是不是想要收自己為徒，要他立馬跪下拜師學藝，好成為香香饅頭店的第四代掌門...


「小兄弟，我倆一見如故，感覺就是天賜知音，不如我們換個聯絡方式到時有空再聊...」最後，饅頭伯拿出了他的智慧型手機和男孩要了LINE，同時還有打算把自己的女兒介紹給他認識。

這世界到底是怎麼了？
也不過是當兵當了一年左右的時間，怎麼感覺現實生活中藏有許多令人無法理解的事？
男孩的手機響起了通知，螢幕上顯示著：「有一名新的好友加入你的LINE，開始和他聊天吧！」。
男孩當下並沒有刪掉它，但也沒有理會它，默默將手機收起後，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徐妹妹，男孩的幼稚園同學，自從國中畢業一別後，他便消失匿跡；
後來男孩發現並不是他消失了，而是他們兩個的生活時間錯開了，一個在上大夜班，一個在當「規律」的阿兵哥...

然而，他雖然被稱為「妹妹」卻是個如假包換的漢子；
會被尊稱為「妹妹」不是因為他娘，而是因為他有著一個女人的名字－「郁琦」。
目前已然二十六歲的他，依然還未服兵役，他並不是因為在唸研究所，也不是因為免役，
會因為這樣單純只是因為他大學唸了兩間，含辛茹苦的半工半讀，所以造成這步田地。
男孩這個時間走在路上，剛好碰到剛下班的他...

「嗨，你退伍啦！」他盯著男孩一頭亮髮，酷酷的說著。
「是阿，上禮拜天。」男孩回應著他的問題，腳步並未停歇。

徐妹妹走到男孩的右手邊，隨著走了一陣，問了一些有關於他當兵的事情。
走沒幾步，男孩的內心似乎充滿著一股說不出的緊張、煩躁感，因為他的那些問題都是只有菜兵才會問的事情，
男孩突然停了下來，要徐妹妹改走在他的左手邊......。

徐妹妹不知道原因，只覺得有些不習慣，反問著男孩為什麼要走左邊？

男孩一度想脫口而出說：「因為你太菜！」
但最後依然壓抑住自己內心的衝動，緩緩的說了一句：「沒有，因為我右臉頰上長痘痘，不想被你盯著看...」
這是個很爛的理由，但同時也是個不爭的事實。

兩個人又併行走了許久，男孩在這之間眼角餘光還不時的對著兩人的腳步。
沒有提著饅頭的右手，還虛握著拳頭擺晃著45度，隨時警戒著是否該舉手敬禮。

徐妹妹看男孩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也不想繼續自討沒趣，拿出了智慧型手機說：「我們可以換一下LINE嗎？我應該最近會收到兵單入伍，到時候還有事情想再和你請教...」
男孩把自己的LINE給他，口袋中的智慧型手機隨即又傳來了提示音。
當下男孩依然並沒有理會它，只是向他說了聲再見後，繼續朝著回家的路上走去...

到了家，男孩床上的棉被莫名的整齊，那床莫名奇妙的豆腐被在部隊裡可能內務會因而被記上一個叉，
但在外婆的眼裡，會一直覺得自己永遠長不大的孫子是不是撞壞了頭或是吃錯了藥。

時間將近六點，男孩不經想起自己以往的這個時間已經準備吹哨早點名，準備升旗了；
是不是應該先來做個早操？是不是要先來三十下伏地挺身或是跑個三千公尺？
閒暇的早晨因為過於的閒置，致使男孩覺得全身不舒服...

沒有已經退伍的感覺，只覺得自己在放長假。

昨天傳給部隊裡弟兄的那幾則訊息，依然已讀不回。
不知道他們現在是否可好？
是不是等等就要準備吃著難吃無比的16元（9元）早餐？
是不是和平常一樣每一餐都要打著分數，同時瞻仰著餐盤裡食物的遺容？
又或是現在大家都還在補休，因為昨日夜哨的疲勞摧殘，使自己還不能輕易離開床舖的呼喚？

看著手機，男孩臥倒在床上呈匍伏滑手機姿勢，
盯著手機的螢幕，看著臉書的動態，覺得時間流逝的速度好慢。
但這樣的感覺真的很爽，可以已讀不回國軍ONLINE的任何一則訊息和命令。
身體所中的迷彩毒，到現在還未全部排完。

自由的空氣還沒有習慣，身體的洞也還未補完，
想著想著，眼睛也快要闔上，補休的身體機制似乎準備偷偷開啟...

「外散宿的人還沒帶早餐回來，男孩還可以睡半個小時。」

...
......


叮咚！叮咚！

「這是我女兒，和我長的完全不一樣的美人胚子，我可以安排小兄弟你和他吃個飯嗎？到時候如果你們彼此喜歡的話，我這間祖傳下來的店就...（以下省略三百字）」

「襪靠，剛和你聊完我就收到兵單了，你最近有空出來和我聊一下嗎？新訓要帶些什麼東西啊？我現在有點慌亂，然後...（以下省略三百字）」


LINE使人聒噪，偶爾也使人覺得煩燥...
科技的便利使得很多事情都無法輕易的讓人駕馭；
你無法再因為我不想理你而在用「脫離部隊掌控」辦我，現在我已重獲自由，只是還需時間調適...
將手機轉成飛航模式，終於可以換自己，


已毒不毀，已讀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