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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7/2006 3:53:50 PM
一百種人的寂寞005-船長
 

護士推著車子,上面放著各式各樣的藥品和針筒,走進病房,她告訴老船長說:「來,該吃藥了,今天過的還好嗎?」

他喜歡人叫他船長,雖然那艘新船並不大,卻是他花了好幾年時間才買來的,船身漆上淺藍色,船艙漆上白色和紅色,還取了一個名字叫做「乘風號」,那是他每天生活的地方。老船長從來就沒有喜歡過陸地,更何況是現在躺著的這一張床,他媽媽生他下來的時候正好和爸爸一起出海去捕魚,不知怎麼的,肚子開始痛起來,因為來不及把船開回碼頭,只好在船上把他生下來。所以,他很早以前就已經熟悉海浪的韻律和海洋的味道,從來也沒怕過滿船的魚腥味和長得奇奇怪怪的海洋生物。

他還記得小時候跟著父親出海,第一次捕到河豚時,看到它滑稽的長相,忍不住把它拿起來把玩,結果那隻河豚還沒死,突然膨脹自己的身體把刺伸出來,讓老船長痛的哇哇叫。船上的工人早就忍不住笑,摸摸他的頭說:「這就是河豚,懂了沒?永遠不要跟一隻還沒死的河豚作對,而且吃了它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它可是會要你命啊!」從那時候開始,老船長認識的魚類愈來愈多,那些可以吃的、那些不能吃的,那些魚要在白天捕、那些魚要在晚上捕,小孩子的記性好,很快就把一個成年人幾年才能學會的東西都記住也學會了,他跟著爸爸出海捕魚,一去就是好幾天。

爸爸替他在船艙裡架了一個吊床,玩累的時候就可以躺在上面一邊搖晃,一邊看著捕魚工人和爸爸拉著拖網把一隻隻魚都撈上船,然後把它們丟到冷凍庫裡冰起來。他在船上最常玩的遊戲就是把很多魚種都找來,然後幫它們取名字,分別扮演每一隻魚的角色講話,要旁邊的工人也陪著他一起玩。等到老船長長大了一些,就可以開始幫忙捕魚,幫忙把纜繩纏緊,或是把糾結的漁網一一分開,做的又快又好,漁村裡的人都羨慕老船長的爸爸有這樣一個兒子,又是工作上的好幫手,老船長的爸爸顯得更神氣了,常常把老船長叫到大家面前,叫他背出兩百種魚的名字、它們的作息和捕魚的方式,說得又快又正確,總是會得到熱烈的掌聲。

老船長的爸爸躺在床上快死的時候,把老船長叫到面前,告訴他說:「爸爸生病,就快要死去了,本來我是想死在船上的,現在都已經沒辦法了啊!兒子,你要記住,海洋是供養你生活的地方,他對你的重要性就好像爸爸一樣,就算再怎麼困難,你都千萬不能夠拋棄它。」說完之後,爸爸就斷氣了。老船長伏在床前哭著說:「爸爸,我知道,我一輩子都不會離開海洋的,您放心離開吧。」

爸爸死後,媽媽說他還太小,不懂得開船,就把爸爸的船賣給了隔壁村子的一個漁夫,很久以前媽媽就希望爸爸改行不要出海捕魚,因為在海上討生活等於是在賣命,海洋隨時都會把漁夫的命要回去,爸爸能夠死在床上,算是很好的一種方式了。於是等爸爸過世後就把船賣掉,她希望老船長能夠多讀一點書,以後可以找一個穩定的工作,也不會讓人提心吊膽,怕出什麼意外。老船長不明白媽媽為什麼要這麼做,她責怪媽媽不懂爸爸喜歡海洋生活的那種熱情,而這種熱情也延續到他身上了。為了賭氣,老船長像另一個船長說可以幫忙上船捕魚,從此之後,老船長幾乎每天都待在船上,連不出海的時候也在船上吃飯、看一些魚類圖鑑和氣象圖,直到有一次媽媽到船上求他回家,而且不會阻止他出海捕魚,他才勉強願意下船回家。

平常不出海的空閒時候,老船長就到爸爸的墓地去陪他,告訴他今天又捕到什麼魚,捕了多少,他生動地在墳墓前面比手畫腳,用手掌畫出一道一道的波浪,彷彿他和父親正在站船頭,看著一望無際的海洋,分享彼此對於海洋的無比熱情。

護士餵完藥離開之後,老船長從床上坐了起來,他拔掉點滴瓶,忍著身上手術傷口的痛楚,走向窗戶旁邊把窗戶打開,他看見遠遠的地方有一片小小的藍色,從那麼遠的地方,飄過來海風吹拂的鹹膩氣味,他抓了一把放在鼻息間,這是多麼熟悉的味道啊!當醫生宣告他隨時可能發病,不能再出海捕魚的那一天,等於是宣告了他的死訊,不能出海,等於和死沒有什麼差別,但為了愛他的女兒,只好答應到醫院進行手術和住院。但是,海浪的聲音、海水的藍色,每天都出現在他腦海中和眼睛裡,還有手裡面抓著魚扭動的那種興奮感覺。「啊,我怎麼能夠忘記爸爸的話呢?海洋是我的生命哪!」老船長告訴自己。

整整一個下午,老船長躺在床上撐著腰,凝視著窗戶外面那一小片藍色,他為這樣寂寞的熱情留下了一道淚,又趕緊把它擦乾,女兒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睡著了,他自己也回到在船上度過的童年,一遍又一遍複誦著魚和海洋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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