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我混進了都市。

在都市中，是夜間絕對不乏光茫的。這裡高樓林立，由混凝土堆砌的這個世界，經常都是一片灰色。在灰色的土地上，有著眾多只在都市生存的生物──噴著混濁的煙且腳在旋轉的怪獸在行走。

這些是都市的主要組成部分，都市就是由這些東西重重覆覆所組成的。

都市是無趣的灰色世界。

老實說，我討厭這沉悶的世界，討厭混濁的空氣，更討厭那些怪物。
是的，都市中最常見的就是那些自負的怪物。他們高傲、自恃，總之就不是甚麼好傢伙。可是在這怪物橫行的世代，我們也只能忍耐了。
不過，今天我還是走進了這都市之中……



「喂！起床吧。」我濛朧間聽到有一把聲音對我這樣說。

我睜開睡眼，一副超大頭的臉立即出現在我眼前。我大吃一驚猛地退後。我告訴你，那真是比被狗追還要恐怖。

這一副大頭的主人名叫老湯，在這地頭中，牠可說是頗有地位的。牠老而彌堅，在背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那是牠從前的主人──其中一隻怪物送給牠的餞別禮物。那些低下的怪物就是如此高傲，把其他生物都不放在眼內。他們明明連毛皮和尾巴也沒有。

「你起床的話，我們去吃飯了。」老湯說。

我微微點頭，然後懶洋洋地爬起來做了個把身子拉長的動作。

「今天吃甚麼？」我問。

「吃西餐。」

西餐？那是甚麼東西？反正是老湯介紹的，那準不錯吧。



我尾隨老湯，走進了都市。現在是月亮正升起的時間，怪物們堆滿了整條街道。

即使在塞滿怪物的通路上，我也可以迅速地走過，因為我根本是只走小巷的。唯有吵雜的環境我真的受不了。在咇咇叭叭的環境下，怪物們在吱吱喳喳，各種聲音相撞在一起，形成了刺耳的砰砰嘭嘭。我真不明白那些怪物為何就是喜歡吵鬧，他們難道不覺得耳朵刺痛嗎？還是他們都是聾子？對了，我想起來了，他們的聽覺不如我族靈敏，不過就是低下的怪物罷了。

吵雜的環境，淤塞的道路，這就是都市。沒有一點自然的綠色，這裡是怪物們在大自然中自行築起的牢籠。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為甚麼要束縛自己的活動空間？應該說，為甚麼要自己築起牢籠來奴役同胞？

我們仍在小巷中穿插，我偶爾在小巷間眺望那些塞在一起的怪物，感到他們只是行屍走肉，有些臉上則透出了怒氣。

老湯和我在小巷中施展我族的本領，一下子在小巷的雜物中左穿右插，翻上跳落，我們才是真正的動物。這時老湯躍上一個巨箱之上，回頭對我說：「現在是他們的下班時間。」

下班？即是剛被奴役完？還是該說剛覓食完畢？這就奇怪了，一肚子不願意，卻又要去被奴役，這不是分明開自己的玩笑嗎？這些怪物真是自討苦吃。

此地不宜久留，再待下去的話，恐怕我們這高等種族也要跟著焦燥起來。我叫老湯加快腳程，於是我們快步穿過了各種大街小巷。

我滿心期待著今天的晚餐。我族的覓食可跟怪物們不一樣，我們可是自己想做的。



然後我們來到一間餐廳的後巷，這一類黑暗的小巷也算是我族在都市中的小型餐廳，因為這裡常有怪物們專用的食物。老湯熟練地抓破其中一個黑色膠袋，在其中的雜物中找出半尾魚，仔細地品嘗著。

我則從袋裡找出一片啡色的肉，嗅起來香氣撲鼻，所以我就毫不客氣地大口吃著了。這時老湯回頭對我說：「那是煮熟的牛排，你可真會挑。」

我一邊嘴嚼肉片，一邊看著那肉排，思考著。我族絕對算得上是嘴叼，可怪物卻要比我們更會挑食。連一片肉也要煮要烤，可見他們的腸肚也退化了。

我的意見是，這些怪物絲毫不懂吃的樂趣，不然怎麼連這麼美味的肉排也棄置……不，放置在這裡呢？好吃的就要徹底品嘗，不好浪費，不然下次可難找著這種美味，這是我的飲食觀。

唉，怪物真是腐敗。

我品嘗了這一片肉排後，已經有飽的感覺，便梳理一下被汁液沾濕的毛髮。那汁液可把我的毛髮也弄得美味了，害我花了比平日多一倍的時間來整理。

「吃飽了嗎？」老湯咬著最後一口魚肉說。

「嗯，吃飽了。」我回答。

於是老湯領著我離開後巷，走到大街之上。

這時街道上不再塞滿了怪物，所以走起來要舒暢得多。剛巧走到大街上來第一間就是怪物的餐廳，我是第一次對怪物的事產生興趣，於是跳上了餐廳的櫥窗，隔著玻璃往裡看。

吸引我的是坐在較遠的一雌一雄怪物。他們的桌上可是非常誇張的排場，一客意粉、一尾魚、一客生蠔、一客蔬菜……而且每一碟都裝飾得非常漂亮。找個吃的幹嗎這麼挑剔？吃下去後不也是一團的嗎？我倒不信他們能把東西全吃完。

我剛剛是不是說了生蠔？那些怪物就正在吃了，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不對，重點是腸肚退化的怪物怎麼會吃著生的東西？奇怪，真奇怪，簡直是自相矛盾。

「喂！走了啊！」老湯催促我說。

故此，我躍下了櫥窗，追上了老湯的步伐。

唉，怪物真是挑剔，這樣對身體可不好啊！



飯後，我和老湯在夜晚的都市中散步。

街道上閃耀著紅、綠的燈光，照在灰色的都市中，只為它的無趣加添了虛假。

如果走進山裡，抬頭是一大片星空，在月亮的映襯下，絕對是夜間一絕。可是在這從不失去光芒的都市中，星月都被蓋過去了。

一切都是虛偽，畢竟這是怪物為了奴役而建的牢籠。

街道旁有著不同的商店，賣電器的（這是怪物自以為聰明的對自然武器）、賣衣服的（怪物就是偏要剃光身上的毛皮，要穿假的衣服）、賣首飾的（這是怪物以高昂代價換來吸引異性的方法），怪物每天辛苦覓食，就是買這些不切實際的東西。我族的一切都取於自然，與生俱來，從不為這些事奴役自己。

街道上閃著燈光，怪物則在街上暢遊，以不同顏色的紙張和銀、銅色的金屬塊交換各種物事。有一隻怪物拿著用紙和金屬交換的灰色小貓娃娃，看來十分高興的樣子。那怪物是雌性，身材高挑，穿著白色的毛衣和不蓋膝的短裙。我也不明白為何突然注意這一隻怪物，總之我就是忘不了。

那雌性怪物身旁一頭雄的看來卻不大高興，眉間稍陷下去表達出不耐煩的意思，而且是長年累月的厭煩。

「你今天怎麼老是停下來？快走吧。」老湯叮嚀道。

於是我把視線移開，繼續跟隨老湯。

走著走著，都市從燈紅燈綠的世界，變成了漆黑，只有少數黃色的燈光仍在照亮。

月亮已是高掛在頭頂，對於大部分生物來說，這已是正在作息的時間，那些怪物也不例外。相反，對於我族來說，這夜裡，才是我們出沒的時間。

我族有著比其他生物更為優勝的夜視能力，在完全的黑暗之中，我族也能清楚分辨眼前的事物。這可不是我誇口，我敢說我族的夜視能力無物能出其右。故此，夜晚可以說是我族獨有的天堂。

然而到了近年，在夜間外出的怪物量越來越多，我族的天堂也漸漸受到污染。那些怪物的夜視能力明明就差得不可能在沒有燈光的都市中生存，但他們似乎要用盡辦法扭曲正常的活動。

如果在扭曲以後是為了需要的話，那還算了，可是那些怪物卻彷彿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蕩。

「不要看他們，他們在夜間是充滿著殺傷力的。」老湯忽然提醒我說。

老湯這麼一說，我才意識到自己正看著一隻倒在地上的怪物。

那怪物的眼神是一片空洞，接近沒有意識，但卻充滿了攻擊意味。那怪物微張著雙眼，臉上泛紅，依靠著牆壁勉強站立，手裡拿著一啡色的玻璃瓶。雖然不及那些笨狗的鼻子靈敏，但我可以嗅到一陣酸臭味。

一瞬間當我和那怪物的視線對上時，我竟然被嚇得開溜了。

因為那是帶著強烈怨恨和厭惡的眼神。

我用力地搖頭，想把那眼神排開，但有好一陣子它一直消散不去。等我終於把那形象排開以後，月亮已經遠遠地離開了頭頂的位置。我不能不承認我這一次敗在那怪物的目光低下。

對於我這貴族來說，這是一個恥辱。

繼續走在夜晚的街道上，我仍然四下張望，感受生命中能接觸的每一件事物，這是我最感到愉快的事。

有些怪物把一對黑色的小事物塞進耳裡，搖頭擺腦地走著；有些怪物邊走邊碎唸著。這些都沒有意義，只更突顯出那些怪物的不知所謂。即使是那些成群圍在一起的怪物，雖然在談笑間展露出笑容，但從那些粗俗的語言中（例如XYZ、TOL），也說出了他們不過是毫無生存意識的一伙罷了。

都市是甚麼？不過是怪物興建出來奴役自己的地方罷了。

我追逐著老湯的步伐，在都市中閒逛著，同時尋找下一間餐廳。

至少我族是自由的，我為這一點感到慶幸。



太陽正要爬出來，我和老湯在一夜的遊樂後，正打算離開都市。

當看到一點綠色的時候，我放鬆了對怪物的心情，因為那邊就是怪物製造的假大自然──也是我的睡房。

雖然這一次都市的遊歷讓我見識不少，但也為我帶來沉重的心情。我已經不想再面對那些怪物了。

就在我差不多步出都市之際，我看到使我發狂的紅色。我沿著紅色的液體往前追溯時，我看到一隻灰色小貓娃娃，然後是一隻怪物的屍體──雌性的。

那怪物合著眼，彷彿有了很深的覺悟後殺死自己，還是她對於自己的死感到快樂？我不明白，當其他動物在拚命生存的時候，擁有比我們長好幾倍生命的怪物卻總要消滅自己。

「人類真是活得不耐煩了。」老湯冷冷地批評說。

那些怪物自稱人類，我認為這個稱呼不夠貼切，所以從來不用。對於老湯的評價，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是感覺到被這種醜陋的生物支配的我們也同樣悲哀。

不過這些都於我切身無關，現在我只要有地方可睡就可以了。

老湯和我在公園的入口處分道揚鑣。我很快鑽進草叢之中，捲縮身體，開始要睡大頭覺。

「是喵喵啊！好可愛。」一把怪物的聲音說。

我好不願意地又再掙開雙眼，瞧了說話的怪物一眼──一個雌的。這些笨怪物，我的名子可不叫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