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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幻 >
< 第 1 集--未完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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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2/2007 4:13:57 PM
濃潮
附註:嘗試作
 


人的一生中,總會留下許多眼淚。

流淚的人不見得會記得那些曾經落下的淚水;並不是說這些淚水不重要,這些淚水或許來的教人措手不及、哭的讓人莫名其妙,可能是破鏡重圓的喜極而泣、也可能是遭逢生命歷練的痛哭流涕。總之,「淚水」往往承載著許多不可磨滅的回憶。

然而,假如有一天這片「淚水的記憶卡」從你的大腦裡被硬生生的抽離出來,那麼這些承載著回憶的淚水是否會隨著幾張面紙的拂拭、幾聲哽咽的低語,或是就直接了當的落在不知名的塵土之中,悄悄的被遺忘掉?

被遺忘的眼淚,只有遺忘的人才閱讀的了。

遺忘的眼淚不是不見了,面紙無法將他拭去、亦不會消逝於塵埃裡,只是靜靜的滴落心頭。每一滴落在心頭的淚水都閃耀著奧妙的奇異光芒。當然,這遺忘淚水的色彩也不是能被你輕易看清楚的,只有當遺忘的人走上前,俯身彎腰將其中一滴眼淚拾起,兩眼聚精會神的盯著淚水瞧時,淚水才會激發出像白雪、像黑墨、甚至像血膏般發出醉人心神的美麗光芒。

每一滴遺忘淚水都隱藏著一個只屬於自己的故事,每個故事都在等待遺忘的人將「她」拾起,只是遺忘畢竟是遺忘,等到遺忘的人將「她」拾起時,遺忘淚水卻被另一個人遺忘了。

所以總是被遺忘的遺忘淚水,總是被人們遺忘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不間斷地在人們的心頭流浪著,等待著下一個人不小心再度將「她」遺忘。或許有一天,遺忘淚水也會悄悄地走過你的心頭,或許「她」早已從你心頭輕輕躍過,流浪的旅途未曾止息,流浪的淚只有背著裝滿回憶的包袱繼續走下去。

「淚」吃力地背著沉重的包袱,掙扎著想要從我手上挺起腰桿,繼續未完的旅途,「淚」臉上充滿著堅毅。

我有些不忍:「你累了。」

「淚」錯愕地抬頭看著我:「你看的到我?」,「恩!但是沒有很清晰啦!」

「淚」嘆了口氣:「也好!難得有人能跟我說上幾句話。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忙著走。」說著說著便放下了包袱。

「不執著是否意味著放下?還是只不過是一廂情願地執著於不去執著罷了?」

「淚」低頭看著我遞給她的運動飲料,慢慢的說了一個故事。

「他」,容貌奇偉、天質自然、不假修飾。一身雪白素衣、一雙淨白骨感的大手看似不經意的垂落身旁,卻隱隱然的封閉住所有可以接近男子懷中素琴的所有路徑,男子靜默琴前,雪白的身影佇立在午時陽光的垂直曝照下,素衣男子身形的絲毫清減變化都顯得清晰,臉上久不見天日的蒼白肌膚在白色日光映照下似乎逐漸消失了輪廓,面無表情的素衣男子、兩眼卻反常的不時閃過絲絲異樣的精練,精練帶著憔悴。

午時,廣場前長街一片熾白,興許是出自嘈雜人群的鼓譟,細碎又連綿不絕的話語陣陣襲來,吹拂過素衣男子緊緊抱在懷中的古琴、吹拂過「他」的消瘦。

「希……夷……」一陣低哦恣意的從素衣男子身上放肆般溢出。

聽似輕靈空靜的純淨嘯聲莫名的壓下了四週千計太學生的喋喋喧嘩,素衣男子在一片莫名的沉默之中緩緩起身,歩入場中蒲團與圍觀人群的中央,卓立其中。

風再起。

「噹!」橫亙的長戟交擊出一聲清脆的鳴響。

「叔夜先生!您別讓小的為難啊!」兩名看管素衣男子的官兵至此方從剛才的長嘯中反應過來,連忙上前阻止。

「巨源人呢?怎麼還不來?巨源快來啊!人呢?人呢?人呢?……。」無視於眼前交錯的長戟,素衣男子神色凝重地引頸顧盼官道彼方,喃喃自語,反覆念著。

半响……

「罷了!」瞧瞧天色,男子右手用力一擺,蹣跚著回座,眼神空洞地伸出了淨白雙手,淨白雙手無意識地輕輕撫弄著懷中古琴。

「鼕!鼕!鼕!鼕鼕鼕咚鼕……」場邊陣陣擂鼓之音響起,愈擂愈急的鼓聲激盪著聚滿人群的廣場,在空曠的廣場中產生震耳欲聾的迴響,場上人群發出的吵雜辯駁聲與鼓聲交互擂打著素衣男子的耳鼔。

素衣男子神色凜然、不發一語、急速收縮的瞳孔射出一道平淡至近乎毫無情緒、僅僅是以最單純清澈的目光,環視著廣場上的千餘名太學生後抬頭仰視天際。

廣場上的風再也受不了素衣男子驚人意念地在廣場中央產生一道沉重的氣旋,
濃稠至幾近凝結的無形氣壓隨著素衣男子的目光冷冷壓向四周人群,人群不時傳來陣陣驚呼聲,所有被素衣男子目光掃射到的區域中的太學生們都不約而同地雙腿發軟坐倒在地……此刻,再也沒有人能在素衣男子的眼神逼視之下直的起身子。

天也不願承受這直衝凌霄的凜冽意念,烏雲凝聚不見天日,逕自飄起微微細雨,熾白長街順應著烏雲密佈瞬間慘白,炙熱的地面浮起陣陣霧氣。

男子在細雨中迎風而坐,撫琴。

一陣不見古人的從容琴音鋪天蓋地襲來,春潮般和煦地溢流出男子淨白的雙手,湧進在場眾人的心底,撞擊著行刑官吏手中顫抖的血色令箋;只消一個指令,一切便全歸乎那最初始的蜷曲平靜。

「鼕!」擂鼓聲息、時辰已到。

行刑官吏揪緊眉頭、一陣默然地環顧四周的一陣默然,牙根喀啦作響、無神而瞪大的雙眼佈滿血絲、身軀不自地的抽動顫抖、抖個不停的手猛然向前用力擲去、血色令箋筆直飛出……

「行刑!」

劊子手屏息肅穆、擰腰扭步力貫刀尖,手中一道白光隨令箋落下……

男子眼神回復一道慵懶,猶帶一絲笑意的頭顱應刀而飛,手中古琴溢出的琴音卻猶然不絕,直至頭顱落地……

廣場上再次靜默。

先前細微的雨勢倏忽變大,突如其來的豆大雨點直直地沖打男子濺滿血漿的血紅素衣,同時也沖洗著濺染鮮血的黃泥土地,此時素衣男子頸部的創口方噴泉般湧出鮮血,暗紅鮮血向前噴出的衝勢尚未停絕、便被強勢的雨水打落、地上黃泥和著血水在素衣男子坐前勾起一灘濃稠暗紅色的沸騰稀泥,緩緩淌滿長街。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匆促至極的雜亂馬蹄聲遠遠傳來,自官道轉至長街,只見遠方一到黑影奔雷般急速接近長街,體態壯碩的黑馬在主人幾近瘋狂地不停鞭打下兩眼吊白、口吐白沫。

渾厚威嚴的一襲黑色身影自馬背翻身落地,翻身落地即向前狂奔的迅捷身影竟比急速奔馳的駿馬更快上幾分,像枚黑色砲彈似的向前飛奔去。

「喝!」黑影一掌崩飛尚圍繞在廣場的重重人群、電馳風飆地奔至廣場中央頭顱濺血處。

「碰!」「叔夜啊啊啊啊啊……不不不不不啊……」男子雙膝跪撞在地放聲狂嚎。

雙膝跪在和著雨水、鮮血的泥濘裡,場上殘餘的濃濃血腥味沉重的像條解不開的枷鎖,狠狠扣在黑衣男子心頭。

「終究……終究還是晚了……」稍稍回復清醒的黑衣男子狼狽不堪的爬向血泥的源頭。

黑衣男子輕柔地抽出猶抱在素衣男子無首殘軀懷中的古琴,愛憐的撫摸著光滑卻沉重的琴身,雙眼無神的注視前方。

「你放心去吧,我一定會把這事給辦好的。」

長夜漫漫兮,唯有杜康。

威猛男子抱著奚鳴琴的高大身形,消失在雨夜長街。

「息徒蘭圃,秣馬華山。流磻平皋,垂綸長川。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遊心太玄。嘉彼釣叟,得魚忘筌。郢人逝矣,誰可盡言。」

素衣男子:嵇康 跪地痛嚎者:山濤 琴:奚鳴琴 曲:廣陵散
時年西元二六二年 嵇康三十九歲,廣陵散不復再彈。

故事說到這,「淚」微微地抬起頭、不發一語;此刻天色已黑,寂靜的校園裡只剩下遠處球場傳來微弱的運球聲。

「淚」似乎是倦了,伸手在背上的大包袱裡摸索了一會兒,遞給我一團輪廓不規則狀的光團,果凍般厲害搖晃的光團一接觸到手掌便迅速的沉入掌心。就在我不知所措的看著光團沒入手掌的同時,四周的場景便開始模糊顫動起來,直到張開眼睛才發現我與「淚」已經來到了一個陌生環境,「淚」就倚坐在我的肩膀,彷彿第三人稱似的看著一場3D的立體電影。

夏末。一隻蟬,默默地用著隱藏在半透明薄翼下的幼細肢爪,牢牢地箝進一株懸鬚道旁的老榕樹枝葉上,墨晶色的輕薄軟翼在那拚了老命閃躲了無數氣鬚,方照射到陽光的榕幹上,映出一道水晶般的晶瑩霞光。這股映照出來的墨晶色霞光並沒有如預期般照亮濃密的枝葉,老榕樹枝葉因重重交疊、過度濃密的生長而略顯暗淡,但在怎麼濃密也能該能夠依稀看出枝葉上頭的紋理,然而,枝葉上本就不多的光明卻像是被吞吃了一般,隨著霞光所及的範圍,消失出一幅蟬形黑影。

這光,竟是黑色的。

老范一臉錯愕的看著身前五米距離的尺大光暈,單薄的身軀尚未從那第一眼的劇烈震盪中反應過來,老范身上那一襲寬鬆不合身的肥大西裝上不住顫動的漣漪訴說著老范顫抖的不正常。老范的鬍子隨著臉部肌肉的抽蓄不住地左右擺動,不自覺抽動的嘴角中風般向蒼白臉龐的左下角斜斜拉去,老范的口水不自覺地自嘴角邊滿溢出來,已經溼成一片的下巴上,幾縷稀疏的鬍鬚任由著緩緩溢出的唾液糾結成束。

管不這麼多,老范的注意力已被身前五尺的尺大光暈牢牢吸引,情緒像是在經歷了長期的飢餓後聞到一絲烤肉香般激動,兩泡眼珠子佈滿血絲地直盯著光暈瞧,老范看著正不住蠕動的光暈,已經無法思考自己到底是看到了怎麼樣的一束光,唯一能夠確定的是……這是一團黑色的光暈。

一團正不住蠕動著的光暈。

黑色光暈散發出的光線十分柔和,柔和的完全沒辦法在光暈所及的範圍內找出一絲一毫的光廓,光暈自然而然的與環境融為一體;別問黑色的光照出來的景象會是什麼樣子,紅色的光映照出紅色的景、藍色的光映照出藍色的景;黑色的光亦從未跳脫此邏輯。黑色光暈照著黑色的景,黑色老榕、黑色薄翼、黑色老范、黑色的錢穆故居、黑色的愛徒樓、黑色的外雙溪、黑色的東吳、黑色的至善路、黑色的陽明山、黑色的……

無數光暈從那團正不住蠕動的光暈中分裂,分裂出的光暈潮水般自老榕流瀉而出,無法控制的四處溢流。黑色光暈流洩到那兒便吞噬到那兒;「他」可不像金黃色的陽光只會筆直的照射著「他」所及的事物;在黑色溢流走過的路途上,所有景色都被黑色光暈一視同仁的包圍、涵化。

這是一幅巨大且找不到框架的黑白照片,所有事物你都別想給我抗拒,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給我悄悄陳舊;並不是沒有發出聲響,只不過再大的聲響在這汩汩而出的黑色洪流前,都沒有人會聽得到。即便你想在這黑色狂流中撈出些什麼、即便你能在這黑色狂流中撈出些什麼;我也必定能在下一秒將你,瞬間掩沒。

黑白分明的老范佇立在黑白分明的老榕前,鬆開因為緊握而泛白的手,一聲不響的撫弄著黑白分明的鬚根。倏地一把狠狠用力扯下,殘鬚在斷裂後反覆彈跳著,浸泡在黑色洪流中的鬚根因為斷裂而飛舞在半空中,終於不受老榕牽制的鬚根在空中試圖著要衝出這黑色默劇的銀幕。巨大的黑色銀幕上在斷裂鬚根的反覆激盪下被劃破了一道漆黑的傷口,原本不受控制的黑色洪流竟開始規律地被漆黑的空洞吸去;滾滾洪流中只見一雙佈滿傷痕、毫無血色的蒼白雙手自漆黑的傷口奮力伸出,在一陣摸索後抓住銀幕黑色傷口的兩端由內往外用力撕扯著,想把黑色傷口擴大。

漆黑傷口。一襲笨拙著想要爬出傷口的掙扎身影、一頂西式圓頂黑禮帽、一件鬆垮不合身的黑西裝、一件肥大至極的黑色長褲、一柄輕巧靈動的黑色短拐杖、一撇黑色小鬍子、一抹慘白苦笑、一排沾染血污的黑色腳印;黑色傷口隨著黑色洪流的進入逐漸恢復閉合,那道傷口卻未曾真正痊癒。

黑色傷口依舊在,但銀幕的框架卻消失了,銀幕鋪天蓋地劈頭而來,原來我們一直未曾是觀眾的一部分,但是我們依舊在飾演著觀眾。

漆黑中那道尚未完全癒合的狹長傷口在吸納了黑色洪流後,隱隱約約地發出一絲光束,這股光束瞬間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擴大成一只眼睛的形狀。那道光線的亮度並不強,但在剛從黑暗中回神過來的我們眼中,哪怕是再細微的光也顯得格外刺眼,濃稠的刺眼!

這道光線緩緩將老范吞噬,並逐漸向我與「淚」的方向掃來,並挾帶著一股濃濃的草腥味。這是一股只有在河水或溪水岸邊才能聞得到,混雜著青苔與水草的特殊氣味,儘管微微的刺鼻,卻不令人討厭。置身在這股獨特的草腥味中我彷彿聽到了潮水的拍打浪潮聲、彷彿聽到了彼岸的低沉漁唱、彷彿聽見了戲魚激起的水花……

「淚」站在澤畔的溼泥上,若有所指的朝著一望無際的潮水望去,我脫去鞋襪、將悶在鞋裡一整天的腳丫泡在湖水中,靜靜聆聽潮水的拍打,看著「淚」一臉雀躍地看著遠方。

「夢暮雷電,歸何憂?……厥嚴不奉,帝何求?……伏匿穴處,爰何云?……悟過改更,我又何言?」沿著澤岸一前一後划來兩艇輕舟,一陣低沉嘶啞的嗓音自前舟傳來。嗓音雖然低沉嘶啞,卻不掩江南口音特有的清麗本色;音色雖然清麗,曲調卻依附著沉沉的哀慟,清麗的低沉嗓音與哀慟的旋律造成一股瀰漫澤畔詭譎氛圍,濃稠的像是可以擰出血水。

「淚」挺起小小的身子,朝著小舟大喊:「靈均先生!靈均先生!好久不見啊!」

舟中老叟停止了歌唱,一動也不動地看著「淚」,像是老朋友般、情緒平靜的看著「淚」。

「時間到了嗎?」老先生露出一絲苦笑。

「所以我才帶這小伙子來看你啊!」,「淚」也在笑。

「叔夜以來也只有他能無所求於我,所以他必定會無所囚於記憶。」,「淚」的神情轉為嚴肅。

「那就麻煩你了幫我拿給叔夜了!」老先生在懷中拿出一束竹簡交在我手中。

「既然交代好了,那就讓我送先生上路吧!在下可以早日回去向主上覆命」跟在靈均先生舟後的舟上傳來一道劍影刺向站在岸邊的老先生。

「淚」一把拉開老先生,左手搭上來人右肘、右手後拉,順勢一記攬雀尾便將來人牽制上岸,不等來人反應過來,「淚」左手下滑身軀右傾進弓步、右肘反手彈擊將來人再撩回潮水之中。

老先生像是早知會如此一般,神色木然地看著「淚」將剛才險些奪走他性命的刺客打落潮水。

「一切都應驗了。」老先生嘆氣。

「至少你努力過。」「淚」嚴肅的說。

「那麼,結束吧!」老先生的臉上綻放出露出牙齒的燦爛微笑。說也奇怪,原本縈繞在澤畔霧氣就在老先生陽光般的微笑下散去。

「夢暮雷電,歸何憂?……厥嚴不奉,帝何求?……伏匿穴處,爰何云?……悟過改更,我又何言?」

一陣不見古人的清麗嗓音自水流深處鋪天蓋地襲來,春潮般和煦地洗淨了縈繞在澤畔的淡淡憂傷,卻洗滌不了「淚」低迷的情緒。旅途畢竟不同於流浪,旅途到了盡頭,我依然是我;流浪的淚結束了流浪,卻依舊會被遺忘的人遺忘。直到下一個遺忘的人將他拾起,再不小心將他遺忘,繼續那未竟的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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