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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情 >
< 第 2 集--未完結 >
  輸入集數 2/3
6/30/2010 11:04:21 PM
《千夜一夜》羽蕭最新吸血鬼愛情大作
附註:1 ∼§ 祭曙之歌 §∼
 



《千夜一夜•Seven Sins & Sorrows》
by 羽蕭 Zephon W.


1 ∼§ 祭曙之歌 §∼



清晨三點,聖誕夜。

看不清的街道上不時有脆鈴響動,不知那家未熄燈的窗口內,正放著平安夜的曲子,沉浸在這片充滿溫馨氣息的夜裡。當世界全都彷彿在為聖子的誕辰而卸下一切紛擾、得以一夜安眠的時候,總是有著地方,是反以近似反諷的狂歡來慶祝這個節日。

臨近市中心的紅燈區,就是一個極好的例子。

除了有裸女在櫥窗中搔首弄姿的妓女戶,開滿酒吧和舞廳的街道,在漫天飛雪裡絲毫沒有想要入睡的徵兆。

我和不少同行的一樣,搶著將自己的計程車在同業稱之為「黃金地帶」的舞廳街上停好,等著從兩旁林立的大小舞廳中走出的財神爺。

龍蛇混雜的人群,自然不乏氣質不凡的俊男或美女。

也許在人前他們華光煥發,他們氣派、高貴、冷傲,但是幾杯黃湯下肚後,多少氣派的成了庸俗的;多少高貴的成了下流的;多少冷豔的成了淫蕩的……

老練的走出pub,毫無顧忌地左擁右抱,一面坐上車,一面肆意撫摸著對方的身體,毫不在意地玩著被金錢所淫賤的愛情遊戲。

初嘗的走出pub,羞怯地牽著小手,尷尬地念出小抄上的地址。

失意的走出pub,踏著蹣跚的醉步上車,一路上只是默默地看著風景──

──或者直接把後坐吐得一蹋糊塗。

在我的車上,我都見過。

我每次都很好奇下次會碰到甚麼樣的人。



隊伍還長著。

眼見離人群散場的「熱潮」還有一個多小時,我乾脆摸起了手邊的小說,外面不少司機更乾脆下車聊天。

「呦,你新來的?以前沒看過你喔!」

一名看來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敲著我駕駛座旁的玻璃。我放下書,搖下窗來,他則咧嘴露出一排參差不齊的黃澄澄牙齒,對我有善地笑著,同時遞上手中的一包煙。

我朝他道謝,挑了一根湊上嘴邊,接受他的搭訕。

他高興地幫我點了火,自己也抽起煙來,同時打開了滔滔不絕的話夾子。

我不怪他,畢竟開計程車是很悶的工作,當然希望有人能聊聊、聽聽抱怨。

「……想不到你那麼年輕也來開計程車?我就說這個國家的經濟真是越來越不景氣了,連年輕人都只能來開計程車……欸,不提了;你今晚第幾趟了?」

年輕?我笑笑,沒太深究,只是隨手比了個三。

「你隨身還帶書?裝斯文釣妹妹喔!」他看到了我隨手攤在腿上的小說,不禁大笑。

「沒的事,只是打發打發時間。」我禮貌性回他一笑,將書遞過去。

「吸血鬼?」他拿在手上一翻,不禁皺起眉,神色凝重地說:「你不知道最近帶這種東西在身邊不吉利嗎?」

「喔?」我睜大眼睛,假裝好奇。

果然,他湊過臉來,小聲地說:「你一定沒注意新聞吧?這區最近出現了一個變態殺人魔,已經連殺四人了!每個人不是斷手斷腳、像是被甚麼東西啃食過了一樣,另一個共通點就是全身的血都被搾個精光!可恐怖咧!」

「喔?所以你覺得是吸血鬼幹的?」我問,有點驚訝現在人還相信有吸血鬼這套東西。

「呸呸呸!老子可不信甚麼鬼神──」

他話一止,突然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還好我好心地幫他找了台階下,「既然那麼恐怖,你還敢來這邊做生意呀?」

「要養家呀!誰要這邊金主多,再危險也要幹。反正只能祈禱不要碰到,要不然到時只能自求多服了……菩薩保佑、耶穌保佑。」苦苦地攤手一笑,他答。

前面的計程車車一輛輛開走了,幾名少年人朝這邊走來。

我朝他的車一指。

眼見生意上門,他哈哈一笑,連忙將書遞還過來,朝我丟下一句「願主保佑你」後就笑容滿面地迎了過去,幫忙對方開門、關門,最後「轟隆」一聲,揚長而去。

還真是個有趣的司機老伯呢。我不禁搖搖頭,對自己一笑,然後將未抽完的煙頭丟出窗外,把空調開到最大。

不過將車往前挪了兩、三公尺,馬上便有又客人上車。

一男兩女。

「去哪裡?」我簡單地問。

「你僅管開就是。」

男子同樣簡單地答,夾雜著些許不耐煩,然後轉過了身去,纏綿在兩個女人的溫柔鄉裡。

將車開出五光十射的pub門口時,我從倒後鏡打量著那名男子。

男子很俊美,美到讓女人都忍不住想親吻。

他修長的手指在月光下更顯白皙,讓人連想到鋼琴家的手。

那近似月亮般銀白、卻絕非病態的臉上,有著一雙藍寶石的眼眸,深邃像大海般誘人,加上細長而濃密的睫毛和嘴邊自信的笑意,織就了他最大的魅惑。

屬於他的一切,都彷彿具有魔力一般,就算不在後座的我,都能感受到他所散發的那種醺陶感,又何況是他身邊的兩名女子了。

好在他的注意力始終都停留在兩個女人幾近赤裸的身體上,並沒有注意到我一面將車子在市中心裡大繞圈子,一面不時觀察著他。終於,當他挑夠情,準備進入下一個階段時,這才從其中一對豪乳中抬起臉,朝我隨手一揮:

「這裡停就好了。」

車子在街角靠邊停下。

靠行人道那邊的門打開,右側的女子率先下了車,而男子則朝門邊挪動,卻突地一頓,身子轉而朝前座襲近;他的下巴幾乎靠到我的肩膀,但他沒有轉過臉,只是從後視鏡中望住我。他嘴邊誘人的淺笑依然,慵懶,自在──

──然而,我的心卻突然像是被人一把揪緊!

只見那陰白的臉上、豔紅的唇邊,隨著他上彎的笑容,不禁意地露出了半顆泛著寒光的長牙。

我的手,不自覺得地抓緊了大腿旁的那本小說:

白面、紅唇、尖牙,還有絕對的優雅……

吸血鬼?



「真不好意思,我沒帶錢……但是,你一定不想搞雜我的好心情,對吧?」



眼見我默不吭聲,連大氣也不敢吐一口的神情,他的表情很滿意。

「很好!」他高興地摟著左側的女子下了車。

男子抱著他今晚的兩名獵物正要離開,卻發現我並沒有要走的意思,於是他又一頓,好奇心使然地彎下腰,將手肘墊在我打開的車窗上。他的姆指來回玩弄著自己的下巴,想用那雙漂亮的眼睛看透我。

他仍是那樣笑笑地,完美的臉孔上沒有一絲破綻,但是他的眉頭突然一皺,像是在密閉的房間中聞到了有人放屁一樣。他的臉上,看得出來那種不知道是誰放屁的疑慮使他不安。

「我喜歡你。你可以上來加入我們的派對,車費就算扯平?」

他笑笑,如此提議,然而在他看似豪爽的舉止下,相信不是引狼入室的不經心,而是邀鱉入甕的機算。

他遞過一張名片,燙金的面上,只有一行簡單的住址。

606號6樓。

很像他會喜歡的門牌號碼。

很像我會喜歡的。

「只要告訴警衛說是『大衛』邀請你的。」

我點了點頭,而他收回了手,帶著豪邁的笑摟著兩女消失在對街頭。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種行為有時候稱得上是「勇敢」,但多數的時候這叫做「笨」,我承認。也有人說好奇心會害死貓──我曾經幻想過,假使要死,如果不能做個風流死的男人,第二志願才是當被好奇心害死的貓。



將車停好的十分鐘後,我站在他的門牌前。

他很熱忱地開門歡迎我。

出乎意料之外的,我發現屋子裡有男有女,大概一打以上的人正放著音樂狂歡。

「歡迎來到我們的派對。好兄弟,告訴我你叫甚麼名字?」

他攬著我的肩膀,從容不迫地將我帶進門裡。

「Seven。」

我誠實地告訴他我的名字,至少,那應該算是。

「七?那是一個數字,不是一個名字!」

他誇張地大笑,以為我是幽默,然後他暫停了音樂,大聲地朝大家介紹:「這是我的新朋友『Seven』,我們要讓他知道這派對從不歇息,『seven』 days a week!」

眾人哄堂大笑,幾個人甚至還輕提起酒杯朝我示禮。

房裡頓時回復原本的喧鬧。

他隨手遞給我一杯雞尾酒,一面領著我引見部份的人,又一面遠指著其餘的,告訴我誰是誰、誰愛做甚麼、誰一次和幾個女人做過愛等等……而我並無意在聽。

「……那個白衣服的是艾迪,旁邊那是他大哥艾瑞──」

「──你呢?他們好像不是叫你『大衛』?」我突然打岔。

「喔,天,我真是沒禮貌,居然忘了自我介紹!」隨即,他露出一付吃驚的樣子,極為抱歉地朝我一笑:「我是藍斯洛,這間屋子的主人。」

「我以為屋子的主人是大衛?」

藍斯洛搖搖頭,朝我身後一個方向指去,「那個,才是大衛。」

我轉身朝他的方向望去,看到在屋子中間所擺設的藝術品中,有一尊真人小的白色石膏像──隨即,我不禁失笑:

「噢,那真的是大衛沒錯!」

那是米開朗基羅有名的雕塑──大衛──的複製像。



「這邊、這邊!」

藍斯洛又領著我到一面落地窗旁,而那裡,獨佇著一名身著黑色晚禮服的長髮女子。藍斯洛朝那女子一比:「這是艾莉絲,我妹妹,她會好好照顧你的。」然後他朝那女子看了一眼,「沒錯吧,艾莉絲?」

女子很美,美得像畫;和藍斯洛一般,她有著藍寶石般的大眼,全身都散發著一種高貴的氣息,像是開在枝頭上最高的黑玫瑰,誘人的香氣引人入勝。

她轉過身,對上我的眼,而在那瞬間,我發現我錯了──

她不是黑玫瑰,而是仰首掛在黑色玫瑰枝頭上,那皎潔無瑕的銀月。

「當然了,哥哥。」

那叫艾莉絲的女子回望藍斯洛的眼神中,有著些許的倦怠與無奈,彷彿打擾到她一個人的寧靜般,然而,卻還是接下了這份差事。當她那秀逸絕倫、卻如止水般沒有表情的臉朝我點頭示禮時,藍斯洛則和我抱歉地一笑,便藉故失陪,閃身到另一群人裡。

藍斯洛不動聲色地朝下人交遞一樣物品,繼而小心地朝我看了一眼。

我假裝沒有發現,自顧自地大喝一口酒,然後轉過身面對那依然漆黑的深夜。

其實,我早知道藍斯洛用胸前的照像筆照了我至少十張照片,而我在酒杯上、扶手上所留下的指印,想必此時應該也被弄了起來,一起交給藍斯洛的手下去調查我的身份。可見這類人士果然謹慎,還有多疑。

雖然並不光榮,但是我也當過一時的狗仔隊,針孔設影機這類的小東西我可內行得很。如果我的推測不錯,十分鐘內結果就會出來,然後,他們就只能和藍斯洛回報說:我只是一個中等收入的平凡市民,無妻無子,除了開夜班的計程車外,平時白天的嗜好是玩報紙上的字謎,偶爾幫房東老太太倒垃圾,無煙癮但是有嚴重的酒癮,甚至勒令藉酒而去住過幾次醫院;人事資料不算潔白無暇,但是也沒重到進鐵欄杆──就像這個城市的標準市民一樣。

因為這都是真的。反正,某種程度上。

所以我自顧自地笑著,一點也不在乎。



「跳舞嗎?」



我驚訝地回過頭,很意外聽到身邊的女子主動開口。

艾莉絲搖著空杯,朝我望了一眼。雖然能看得出她並非有意邀約,最多也只是隨口而出的禮貌,但是我卻故意裝傻,笑嘻嘻地一點頭:「當然好。」

她有點訝異,卻無法回絕,而我更主動地接過她的空杯,隨處一放,然後順勢牽過她的手,往舞池裡去。

不到五分鐘,她的態度就變了。

不知道是音樂的影響,還是我的探戈跳得太好,只見這時,從原本的半推半就,赫然蛻變成火辣熱情的艾莉絲,已大膽地將自己的背貼在我的身前,隨著音樂節奏扭動著自己姣好的身軀;她一手反勾著我的脖子,另一手則抓過我的手,按在她腰支的完美曲線上。

「哈……」她的臉輕輕磨蹭著我的脖子,將熱暖暖的氣呵在我的耳根,「沒想到你這麼會跳舞,我好久沒這種感覺過了。」

「喔?哪種感覺?」我大方地環抱著她的腰,笑笑地問。

她清笑一聲,沒有答話,但眼裡彷彿藏著一種苦澀,卻以行動來回答。她拉著我到客廳的一個角落,將我整個人按在牆上,然後便主動送來火熱熱的濕吻。

美人自個兒投懷送抱,我又何必拒絕?

如此,我肆無忌憚地回吻著,吸吮著。

她飽滿的嘴唇,點過我的臉孔、滑到我的耳根、落到我的頸子下。



清晨五點,鐘聲莫名敲響。



沒有感覺到疼痛,只有一種異樣的麻癢,她咬了我。

欸,我早該猜想到她也是吸血鬼……

但是她沒有吸我的血,唯獨如毒蛇般將毒液由牙尖送入我的血管,痲痺一切反抗的能力。我眼睛睜得極大,訝異卻叫不出口,終於,我確定之前司機大叔猜想得沒錯,這區果然有吸血鬼橫行!

我眼裡望出的世界此時已一片鮮紅,不知道是因為興奮的血液無處跑,只能一股腦地竄上我腦門,還是單純的只是因為房裡濺滿了鮮血的原故。我只知道,到了這一步已經無法回頭……然而諷刺的是,我本來不就是抱著想見到「他們」的心態才跑來這裡嗎?

吸血鬼──不,正統的稱呼是「血族」。

在艾莉絲的懷中,我莫名其妙地哼了聲笑,隨著雙腿的癱軟,整個視線也變得更為糢糊。腦子恍惚,彷彿喝醉酒,又像是盜版DVD碟片跳格的畫面與畫面之間,我看見四周的人們相繼癱倒,伏在他人的血水中,而一旁窺視著的──滿滿是那食人血的鬼。

是,食人血的鬼。

但是「牠們」還稱不上是血族。

沒有秩序、沒有教養,只有被血慾填滿的雙眼,粗魯地啃食著受害者的四肢,大飲熱騰騰的血肉。記得我那本小說中有提過,說血族人有點像德國人,自認比任何生物都要優秀,所以他們注重血統、他們是貴族;又有點像法國人,凡事都講求優雅,吃飯時前菜、美酒、甜點樣樣都不能少。既然如此,又怎麼可能伏在地上飲人血肉呢?

噢,當然不,那對血族人來說可是低下、劣等,一如畜生般的行為呢!

這些「東西」絕不會被認同為血族:他們只是人畜,食人血的鬼。

此時,能夠真正稱得上是「血族」的藍斯洛正朝我的方向走來,一面用著鄙夷的眼光審視著腳邊的牠們,又一面小心翼翼地生怕被血水染到褲角。

果然像是個真正的血族人。

直到這時,艾莉絲仍是抱著我,沒讓我倒在滿地的血水中,然而對她的細心與體貼,縱然知道她也是吸血鬼後,此時我卻還倍感受用……俗話說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不要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時候腦裡居然充滿了各式各樣的想法,想停還停不下來哩!

嗯嗯,回到主題。

所以,她是打算吸乾我呢,還是一天吸個幾口?以法國人的優雅,將我全身的血液當五道大餐來慢慢享用?



「我想要他。」



將我橫放在一張沙發上後,她直起身,來到藍斯洛的身邊,眼睛,卻沒有從我身上移開過。她的嘴角,還沾著一滴血,然而她出口的話,卻出乎我的預料。

她的意思似乎不只是「我想吸乾他」那麼簡單。

從她的言行舉止,由她的冷淡與熱情,到肢體的誘惑與眼裡的沉傷,她,彷彿擁有近似人類的情緒:有著表與裡、外與內的兩面,也有著對俗世的牽絆,但是,是甚麼讓她這獨佇在高塔上、人人求之不得的公主,特別眷顧了我呢?

今晚的一切,應該早就公式化地在她身上發生不知道幾百次了吧?

所以,是我的舞姿,還是我的血呢?

比起艾莉絲如洋娃娃般秀逸卻無表情的臉,藍斯洛神情就像吃了大便,但是,他仍故作優雅地一笑,溫柔地說:

「我親愛的艾莉絲,妳知道在任何其它的情況下,我都會答允妳的要求,畢竟妳從沒開口要一個咕僂過……但是,這個人不同。我的直覺告訴我他不是個普通的傢伙,而妳也知道我有多麼討厭不好的『驚喜』,不是嗎?下次,嗯!下次,我會找個能與妳的高貴匹配的咕僂當禮物,好嗎?」



咕僂?那是對飲用了血族之血的人類侍從的稱呼吧?

書中沒有提太多,但是據說養咕僂對血族人來說就像是養小鬼一樣,他們會聽從所有的指示,而回報則是定期兩三滴主人的血。只是,不管再怎避免,也難保咕僂總有一天會腐化成沒有意識的食人畜生──就是剛剛那些吃相難看的東西。



「是的,哥哥。」

艾莉絲沒有反抗也沒有不悅,只是低垂下那張如止水般的臉孔,乖乖地聽話。

「這才是我的好妹妹。」

藍斯洛輕輕在艾莉絲額上一吻,隨即轉身回到了屬於他自己的擁護圈裡,大剌剌地翹起二郎腿,享用著旁邊血族侍從遞上新鮮的「血腥瑪莉」……

屋內的另一角,艾莉絲又回到我身邊,再次環抱住我的身子,自然地將頭埋入我的頸口。但她沒有再咬下,只是在我的頸邊落下了一個熱騰騰、卻好似冰涼的吻。

耳邊,她的一聲輕嘆,勾起濃濃的哀愁。

天邊泛起的魚肚白引起了她的注意,隨著眼神一動,她一隻手繞過我的身子,扶著我來到落地窗旁,彷彿想要我陪她看那無限美好的晨光。

「妳……陽光……?」

其實我想說的是「妳是吸血鬼,怎麼不避陽光」但是我的喉頭酸麻,根本說不出話來,但是她卻彷彿聽得懂我沒說完的話。

「你是……擔心我?」她不禁一愣,眼神裡有些疑惑,嘴邊卻溫暖地一笑,朝我搖搖頭,敲了敲沉悶的玻璃窗,說:「這是抗紫外線的防彈玻璃,我不會有事。」

我安心地點點頭,然後她將我在落地窗邊放下。

就這樣,我和她肩並肩靠著,一起看天亮。

我從不知道初升的朝陽是那麼得美。

當曙輝四射的同時,她的眼裡淚光閃閃,卻不像是感動,而是渴盼。



「我和藍斯洛是藍血血族,意思是,我們一出生就是吸血鬼。

雖然承傳同樣的血脈,但我不像他,只專注在爭權和享樂上。

我此生只有一個願望,那就是──

──能盡情享受陽光。」



她坦然地和我說,聽著她的口吻,我知道,這是她的第一次。

也許是抱著「死人不會講話」的心態,她才敢打開心胸說出這禁忌的話語。

於是,因為她這番話,我改寫了原本給她的結局──

──我情不自禁地捧起她的臉頰,深情地吻了她,然後輕輕在她額上一撫,令她無可抗拒地進入了沉眠狀態,然後,順勢橫抱起她柔軟的嬌軀。

當藍斯洛錯愕地彈身而起、呆愣地看著完好無恙的我時,相信他是恐懼多於震驚。

也不知道他究竟算哪門子的吸血鬼,居然與隨行侍從們一同掏出了手槍,不花一秒地將我打成了蜂窩……唔,還有點痛!想不到彈頭裡面居然是銀硝酸,時代果真是不同了呢!

他們的準頭很準,絲毫沒傷到艾莉絲,可惜我不是狼人。



「你,他媽的究竟是甚麼東西!」藍斯洛略為呆滯地大罵。



「好問題。如果你死後見到上帝,記得幫我問一聲。」

我撇過一抹笑,感謝他帶給我這麼豐富的一夜。

在他能撲過來之前,我雙手環抱著艾莉絲,撞出了玻璃窗。



赤裸裸的陽光頓時洋溢,當她的皮膚瞬間火化的瞬間──

我確信,看到她嘴角綻開了滿足的笑靨。






晨星殞落,顏色一如渲灑的葡萄紅
痛飲星月的銀白,淚水哽住了咽喉
當白晝只剩下眼白哭泣
他就此成了吸血不死的

《祭曙之歌 Requiem of Twilight》



§            §            §



這一天很快就過去。

黑夜降臨之後,轉眼,又是曙將之際。



我藏在夜的暗紗中,稍稍曲捲著身體,眼角懷著笑意望著雙人大床上一個側躺在銀色薄紗中的赤裸女子。在那瞬間,我彷彿回到那幾乎被遺忘的「開端」,雖然明知道是妄想、也知道是假想,卻仍忍不住再窺看她一眼──在美夢未醒、言語未道破的那個之前。

或許是我的注視太熾熱,床上的女子終究轉醒。她將薄紗按在胸口,坐起身調息,但那雙和她的美豔不協調的犀利視線,正機靈地搜查著窺伺者的蹤跡。

我或許是影子,但她才是黑夜,不過片刻,那雙如狐狸般的媚眼已經緊鎖住了我。銳利的目光一撤,她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然後將及腰的長髮輕輕一甩,就像隻慵懶的小貓般伸了個懶腰,毫無顧忌地將自己完美的膧體展露於我的目光下。

薄紗,是近雪樣的銀白,而她的肌膚,則是泛著月暈的白雪。

「是你。」她說,聲調輕柔。

「早安,我的美人兒。」我輕輕一嘆,有點遺憾她醒了過來。

「又藉著我在懷念從前的那個她?」她將長髮盤起,簡單以床單作衣,起身倒了兩杯紅酒,將其中一只舉在我面前。

「光看著妳,就讓我忘了呼吸,那還有餘暇呢?」

我回予一笑,接過酒杯,揚首一飲而盡,而她,則沒好氣地看著我,不自禁地一啐:「你這套甜言蜜語,對別的女人也許有用,對我可不行。」

我將空杯在額前一舉,以示敬意,然後訕訕一笑,不予置評:「也是。」

隨口這樣答,我的眼神則同時毫不正經地繞她身軀的完美線條打轉,故意將視線在她那若隱若現的重要部位滯留。果然,她白了我一眼,雙手一叉腰、一挺胸,擺出專業模特兒的姿勢,以挑釁口吻,問:「你是想要我穿上,還是脫掉?」

我雙眼一瞇,嘴角一揚,「千夜一夜,妳依然沒變。」

「好個千夜一夜。你不也一如以往──同樣輕浮好色?」

「真是張犀利的嘴。」我搖頭。

「真是對鋒利的牙。」她清笑。

我笑笑,雙手一攤,先舉手認輸,「行了行了,快穿起衣服吧。妳這個樣子,任何正常的男人想不衝動都難!」

「就像那個時候?」她又輕笑一聲,但我卻分不出這笑聲中藏有幾分諷刺。只見她眼裡閃起狡黠的笑意,彷彿在無形中又已贏了我一場,然而,這個勝利者的姿態她可是拿捏得恰到好處,見好就收。她挽起手,將自己的酒一口而盡後,便乖乖地依了我的話,走入屏風後頭準備更衣。

只是她在打開衣櫃之前突然一愣,又探頭打量我一眼,「正常的男人?想不到,你竟然會以人類自居。」

我一撇嘴,笑笑,沒說甚麼,也不想解釋甚麼。

她亦沒追究,但一會之後,當她再次走入我的視線裡時,原本如瑪瑙般綜紅的長髮,已經以小波浪狀平整地落於背後。取替她一身薄紗的,則是大英貴族般以藍寶石點綴的深紅色晚禮服;褪下了現代美女的姿態,轉以雍容華貴的古典美人──

一如我初次邂逅她的樣子。

好個心機重的女人!

「倪下登門造訪,小女子何事可效勞?」

她雙手拉著裙角,嬌滴滴地朝我彎腰作禮。

聽得她這樣嬌柔的口氣,我不禁失笑,然而,視線又由不得在她身上多轉了好幾圈:她那令人抦息之美,差點,讓我喘不過氣……只見衣裝的陪襯,烘托出她另一種層次的美麗高貴,隻粉未施,肌膚卻彷彿彈吹可破,在舉手投足間都散發著誘人的神祕氣息,「夜裡最美的生物」一詞,無疑便是為她而生。

假使前夜的艾莉絲是讓人嘗而上癮的罌粟,那她,則一定是百里聞香而倒的百日醉、甘之如飴的毒藥、神農氏舌下的曼陀羅花仙子。

她的美,無懈可擊。

她的名字,足以匹配傳奇。

但是……如同她早卸下了的詛咒,也同樣埋藏了那沉重的名字。

眼前的她,只是簡單地以夜為名,是「奈洛」,夜晚的Night。



「這個禮,會不會太大了些?我等凡夫俗子,可受不起……」



奈洛狠狠回瞪我一眼,眼神中藏著些許的怨、丁點的恨,卻在她的笑裡,不著痕跡。

「你忘了?今晚,是我生日,而你,是唯一的來客……自然得重視。」她眼神一撇,故作心靈受傷的樣子輕嘆:「不過看來你所為它事,糟蹋了我的隆重以對呢……」

我走到她身前,輕輕用手背磨了磨她的臉頰。隨著我倆身體的貼近,視線也更直接地交會,而在對望好一陣子之後,我輕輕在她鼻頭上點落一吻,她全身的馨香頓時也充斥我的呼吸。

「幫我做這件事,我會補償妳,好嗎,親愛的奈洛?」

她勾起半邊的唇角微笑,像隻小野貓般魅惑地朝我作勢一咬,然後用食指直抵住我的下顎,一字一頓地笑著說:「你•說•的•喔!」

像個小女孩般快樂地一轉圈,奈落坐倒在床上,朝我一直背在身後的東西撇了一眼,問:「八成和那包得像粽子的東西有關吧?來,告訴我。」

我走到她床的另一頭,抓住層層捲起的黑布一角,然後輕輕一拋──

當黑布攤散,從中翻落的,是一具焦黑的屍體。

「吸血鬼?」奈洛望了一眼,大感沒趣。

「這可是妳的血親。」我懶洋洋地隨意往牆邊一靠。

「笑話,」她鼻頭傳出一聲悶哼,沒好氣地說:「全世界的吸血鬼都是血親,那算是甚麼鬼話?你的幽默感終於出現老年危機了喔!」

我淡淡一笑,聳聳肩,沒打算和她鬥口,「告訴我關於她的事。」

「女,外在年齡約在25歲左右。身材好、皮膚棒,臉蛋漂亮,有貴族相,可惜死得難看:全身98%重度灼傷,死因是陽光的直接曝射。」雖然她口裡滿是不削,奈洛仍是絲毫不馬乎地檢查著,但當她的手指觸即那具焦屍的臉時,卻不禁突地一縮──

──表面那層焦黑的皮肉是鬆動的。

她不禁乾瞪了我一眼,像是猜想到一切原由,然後她深深一嘆,雙手熟練地剝開死屍臉上的焦皮,而在剛泛起魚肚白的天光裡,灰黑的焦皮下,露出了一張如白玉般潔華的臉孔……

「她的名字是艾莉絲。」

我低聲補充,低頭吹開她臉上剩餘的死灰,輕輕撫著她的髮,「請妳看護她。」

在我此舉之下,艾莉絲如似轉醒,那黑而長的睫毛稍稍挑動,那慵懶的神情可愛得讓人想親吻。她瞇了瞇眼,然後輕輕睜開那對迷矇的眸子,彷彿才從一場深沉的夢境中醒過來一樣,還分不清夢與實……這時,天邊已被添上一層橘光,第一道曙輝直射入屋內,落在艾莉絲的臉上,為她欠缺三分血氣的臉龐,添上了三分嬌柔與溫暖。

「陽光!」

艾莉絲即刻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

她拼命地想掙脫我的手,驚恐的雙眼睜得大大的,十足像是發了瘋一般,身子努力往床角縮逃,雙手抓緊被子,好像想把自己整個人都塞到裡面,弄得奈洛原本潔淨的被單現在是東一塊黑、西一塊黑的……



「不要怕,艾莉絲好孩子。」



開口的是奈洛,她的聲音彷彿由四面八方傳來。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只見她走到艾莉斯身前,用那彷彿有著魔法般的沉靜語調,安撫著艾莉絲慌亂的情緒,以如歌詠般低吟,「惡夢已經遠去,詛咒已被提起;妳不再是夜的僕人,站起來,不要畏懼陽光!」

艾莉絲似信非信地抬起頭,由不得舉起手擋著自己的臉;她那新生的眼眸,重新活化的瞳仁,還受不了這點微弱的光芒。

「站起來,艾莉絲!站起來!」奈洛對她笑,伸出雙手迎接她。

「你是……天使?」眼裡一片朦朧的艾莉絲問,眼角溢出喜悅的淚光。

我自然可以想像,由艾莉絲的眼裡望去,此時的奈洛確實就像是天使一般,展開著雙手,迎接她邁入天堂。

但一個由魔鬼假扮的天使,麼得多諷刺?

在奈洛刻意演出的這場戲中,艾莉絲也乖順地依照劇本站了起身,投入奈洛的懷中。奈洛輕輕將艾莉絲身上的死灰拍落,然後用她的薄紗裹住艾莉絲赤裸的身子。

「我不是天使,我只是為妳接生的另一個魔鬼。」奈洛將雙手搭上她的肩,而聲音這時回到了她的口裡,「聽啊,今天我們唱著的,妳的祭曙之歌。」

我忍不住撇嘴一笑,半吟半唱地,合著奈洛口裡的詩,為艾莉絲此時眼裡的迷惑,添上一筆清曙:「妳的肩,已永遠卸下那世襲的沉重包袱。不再是艾莉絲,不再是以血為命的夜僕。」

艾莉絲轉過頭來,當她的眼睛對上我的時候,我看見的是一種彷彿熟悉卻不敢承認的注視,前夜的一切彷彿是場夢,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艾莉斯開口,猶豫著那不可能的事實,「不再是,吸血鬼?」

「噓!」

奈洛將一食指輕輕地抵在艾莉絲的唇上,像名慈藹的母親般望住她,溫柔地撫著她的頭、她的髮。捧起艾莉絲的小臉,奈洛拭去了她臉頰上的淚痕,然後笑了開,「看,多麼美麗的眼睛啊,有我的神韻呢……」

「不再是……吸血鬼?」艾莉絲低喃著同樣的問題。

順著奈洛的引導,同樣像個孩子回擁母親般,艾莉絲將自己深深地投入奈洛的懷抱,而後者則來回撫弄著艾莉絲的背,安撫著她,而憐愛地──既使只是丁點──以似笑非笑的低語,輕輕地答:



「不,妳是另外的某種東西。」



§            §            §



是的,艾莉絲,妳是某種吸血鬼以外的存在。
妳不用再畏懼陽光,妳會哭、會笑、會受傷,會衰老──
但當生命看似告終時,一切將會重新洗牌。
提起原本的詛咒,按烙下新的;無奈,卻是我之所有,於妳。
我不是魔鬼,也不是天使,只有七罪知道我的名──
──這吸血鬼以外的另一種生命。





《註:名詞英譯》
藍斯洛•愛德溫•卡爾斯坦(Lancelot Edwin Karnstein)
艾莉絲•沙爾曼•卡爾斯坦(Elise Sharman Karnstein)
咕僂(Ghoul)
奈洛(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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