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須住院。」初步檢查後，月光綠蘿淡淡拋下一句話，不顧剛清醒的藍髮少年鐵青著臉反對，轉頭和隨同少年前來就醫的女孩交代住院手續。

　　由於路難得一見的執拗個性發作，不肯交出術士證辦理住院手續，拿他沒輒的戲潮和女醫士商量後，決心跑一趟當地的行政事務局，替他辦張當地的旅行醫療卡，以減輕醫藥費的支出。

　　在兩人討論出結論的當兒，送秀秀回學校的蘇西繞回醫館拿剛才忘了帶走的錢包，接著，綠蘿便將戲潮交給她，請蘇西帶她到事務所辦理醫療證件。反正蘇西也要回那裡上班。

　　一陣寒風吹來，戲潮冷得縮起頸子，「我的天！好冷！」在這種鬼天氣還要出門辦事，都是路那傢伙害的！戲潮狠狠瞇起眼睛，想著待會回去後是否要將他修理得金光閃閃。

　　蘇西挑挑眉，這點低溫她還沒看在眼裡，「冷嗎？我的圍巾借妳用好不好？」

　　「沒、哈啾！沒關係……哈啾！」喔！沒關係才有鬼！她冷得牙齒直打顫。稍早前的氣溫明明沒這麼低的！

　　「小心，別感冒了。」蘇西微微一笑，解下脖子上那條暖呼呼的手織圍巾，主動繫到狂打噴嚏的女孩頸上，「我已經習慣這裡的冬天，倒是妳從外地來，別被這裡嚴寒的風雪整垮才是。」

　　脖子上的暖意，讓戲潮感激得直想拿她當女神膜拜，「我該怎麼還妳？」

　　「沒關係，不急，我常常去找綠蘿，妳有的是機會。」

　　淡淡的一句卻勾起戲潮的注意力，瞥見蘇西臉上不太明顯的藥水顏色以及手背上的紗布，開始思索她是去找月光醫士聊天還是看病。

　　傷是怎麼來的？戲潮沒有問，然而從背後冒上來的冷意卻讓她不安的回頭張望──怎麼感覺到一股視線在盯著她看？

　　異樣的感受沒維持多久，隨著新話題的開始，她將不對勁的感覺拋之腦後。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往事務局前進，幾番聊下來竟也聊出了興致，戲潮知道蘇西的老家在東北，而蘇西也知道戲潮打從南方來；蘇西父母雙亡，戲潮有一對叔嬸在南方；蘇西最大的煩惱就是賺的錢不夠家中開銷，戲潮最大的困擾就是想不起從前舊事；蘇西、戲潮、蘇西、戲潮──

　　女人只要串出了興致，根本忘了今夕是何夕，此地是何方，因此，當戲潮回過神來時，蘇西已被一名冒冒失失的小鬼撞下天橋階梯，一路往下滾──

　　「蘇西！」她驚駭得大叫，旅行中訓練出來的神經質讓她反應極快的拉住蘇西，結果纖細的臂膀緩不了衝勢，反而陪著她一起滾下天橋樓梯。

　　一陣天旋地轉外加眼冒金星後，兩人終於滾完最後一階，雙雙倒在雪地裡喘氣，餘悸猶存。

　　「蘇西……妳沒事吧？喔！」想起身查看情況，但施力點不對，又往地上栽，結果連累到癱在一邊喘氣的蘇西，兩顆腦袋雙雙相叩，碰出一個好大的響頭。

　　蘇西唉唉哼哼，戲潮齜牙裂嘴，哀叫了好一陣後，不知誰先起的頭，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溢出，接著，越發無法停止的兩人像發瘋似的，躺平在雪地裡，笑成一團。

　　那陣笑聲，飄盪在風裡，傳得好遠好遠。

　　　 ＊ ＊ ＊

　　月光醫館是一間家庭式的診所，除了主要的診療房，另有幾個供病人休息的小房間，規模不大，但卻是港口鎮最大的醫療地點。

　　辦完事情，和蘇西分手，戲潮拎著兩人份的晚餐回來。剛踏進醫館中，便聽見樓上的小房間傳來兩人的咆哮。

　　和病房內的火氣相較，窩在藥台邊玩弄藥材的年輕男人，月光綠蘿的胞弟──月光綠尹，顯得格外從容自在。戲潮無力的翻個白眼，和月光綠尹點個頭後，認命地踏進病房內救火。

　　白色的小房間裡，戰火燎燒，半躺在床上的少年睜著幾乎噴火的金光眼，和同樣一臉火氣的女醫士大眼瞪小眼。從綠蘿手上拿的藥水以及路寧死不屈的緊閉嘴唇看來，他們這場戰火才剛燒起沒多久。

　　同樣的戲碼一再上演，戲潮光看就覺得累。

　　「我沒遇過像你這麼不懂事的病人！」再度氣成青面獠牙的女醫士，緊握的五指利爪險些將藥水瓶捏破。「你到底喝不喝藥？」

　　路很性格將地臉一偏，「我不喝庸醫開的藥！」很絕的一句，差點沒氣死一向以醫術自豪的月光綠蘿。

　　「路！」放下晚餐，戲潮瞪了少年一眼，隨即好聲好氣地安撫氣到抓狂的女醫士，「對不起，月光醫士，他平時不會這樣的，只是……」裝做一臉顧忌的瞥瞥少年，她壓低音量說道：「路這輩子最怕的就是藥水，所以才鬧著不喝，絕對不是妳的醫術不好，是他自己的問題。」

　　「再怕也不能這麼任性，藥丸的藥效沒有藥水好，我如果因為私人因素開藥丸給他，那就是在浪費醫療資源。」哼哼，這麼大了還怕喝藥，原來骨子裡還是小鬼一隻。

　　「戲潮，妳跟她鬼扯些什麼？」

　　「你少說兩句！」不客氣地朝少年一瞪，她回過頭來對月光醫士露出非常誠懇的笑臉，「是是，我會想辦法讓他吃藥，請妳別將他剛剛的話放在心上，真的很對不起。」

　　面對戲潮太陽似的笑臉，再大的怒火也會熄滅，綠蘿沒輒地嘆了口氣，留下藥水，悻悻然地踏出小房間。

　　月光綠蘿後腳一踏出病房，戲潮迅速關門落鎖，原本掛在臉上的笑容一撤，雙眸微瞇，帶著惱意看著病床上的蒼白少年。

　　「你是怎麼回事？」語氣有點森冷。

　　路眉一挑，沒被她的火氣嚇到，「我不想住院。」

　　「不住院休養你不會好。」別鬧了，三番兩次出狀況，她已經被他嚇怕了。

　　「我沒事。」他逞強地說，「我不想住院。」不改初衷。

　　「你的身體告訴我，你必須住院。」

　　「我不想住院。」

　　「你聽不懂嗎？你要休息──」

　　「我不想住院。」

　　戲潮沉默了，滿腔怒火突然冷卻，變成一股好深好重的無力感，不再多說的她，用一種很傷心的眼神看著路。

　　瞬間，路感到無措，「戲潮，別這樣……」她的眼神讓他心慌，他寧可她跟自己吵架，就算是發飆罵他也好，總好過她一臉無力失望的模樣。

　　「我只是希望你快點好起來……」她的語氣有點哽咽，「我希望你快點好……」

　　他怎會明白她心中的懊悔？怎會明白當時看見他滿身是傷的躺在血泊裡，她有多恐懼？他怎會明白自從那日之後，她常常哭著從惡夢中醒來，就怕當日情景再次出現？

　　「戲潮……我真的沒事，是妳太緊張了。」路溫聲安撫她，她的神情太過不安，他明白為什麼，但這不是她的錯，而她將一切都怪在自己身上。

　　「你沒有好……自從那天之後，你一直沒有好！」握緊雙拳，她壓抑著瀕臨失控的情緒。

　　「這無關我的身體狀況，戲潮，妳一直都在怪自己。」路掀開棉被下床，走向站在門邊的她。「妳一直停留在當日的恐懼裡。」所以，也一直自欺欺人，認為他的身體糟得不堪一擊。

　　他只是小感冒外加肚子餓，才會不小心跌倒撞到地面昏了過去。她太緊張了。

　　看著他蒼白著臉慢慢走近，戲潮壓抑得全身顫抖，「你會變成這樣……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如果我們不出來旅行，如果你的搭檔不是我，如果那天我沒有跑開……如果……」

　　「如果那天我沒推開妳，那麼，現在自責的不會是妳，而是我。」粗糙的指腹撫上帶淚的小臉，路看著她的眼神很溫柔，「不要再怪自己了，妳這樣子，我看了很難過。」

　　「伊南娜的目標是我，你的傷……是代我受……」

　　「沒關係，我比較耐打。」深呼吸，他得安撫她的情緒。

　　「你原本好健康、好有精神的……」

　　「沒關係，妳可以替我蹦蹦跳跳，那就夠了。」再深呼吸，他忍住想剖開她腦袋，查看到底是哪根筋搭錯線的衝動。

　　戲潮搖搖頭，淚掉得更兇。

　　話怎麼說都不對，淚眼怎樣也擦不乾，路沒輒地輕嘆了口氣，將她抓向自己懷裡，她的腦袋被緊緊壓在他的胸口上。「戲潮，我該怎麼做妳才不會繼續責怪自己？我該怎麼做妳才不會這麼傷心？」

　　淡淡的藥味傳進鼻息裡，她用力的回抱著他，彷彿只要緊緊抓住，就能留住他的健康。「我要你好起來……」

　　路垂眸看著懷裡的女孩，長長的睫毛蓋住金黃色的眼睛。

　　她是那麼努力……努力取回他的健康啊……這個傻女孩。

　　路的臉色蒼白依舊，無奈依舊，但在這之中卻多了幾分憐惜。

　　好半晌，他才開口，聲音從好遠好遠的地方傳來……

　　「好，我答應妳，我會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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