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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鏡中俊美斯文的臉蛋，默雅瞬間怔愣。

　　那張臉，比之前更年輕了些，留到頸邊的軟髮，髮色從原本的淺褐色褪成淡黃，而有幾搓髮尾甚至褪成全然的白……

　　修長的指尖輕觸光滑的臉蛋，驀然，五指一僵，指甲刺進臉上的肌膚裡，滑出五道怵目驚心的刮痕，他感覺得到痛，但卻感覺不到時間的流動。

　　時間在他身上已經不具任何意義。

　　點點細雪自窗外吹進屋內，默雅眸光一掠，窗邊一盆綠色果實映入眼底，小小的果實縮成一團，可憐兮兮地在寒風中瑟縮。

　　那是一顆幸運果，秀秀最寶貝的盆栽。

　　他還記得去年春天，秀秀因為他的冷淡相對而傷心不已，蘇西為了哄他，買了這盆幸運果，告訴秀秀只要果實發芽，願望就能實現。這顆果實，埋藏了秀秀的希冀以及蘇西的期待，

　　不知為什麼，果實始終沒有發芽，兩年來一直維持著種子之身。

　　而他，依然不愛秀秀。

　　是的，他不愛。

　　走到窗邊將窗扇關妥，同時他將盆栽移到室內較為溫暖的角落。

　　移動盆栽的舉動，恰好被剛進門的秀秀看見。

　　小男孩張口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喉嚨緊緊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法瑪……」法瑪幫他照顧小盆栽呢，這是不是代表在法瑪心裡，還是有些愛他的？

　　幸運果還沒發芽，但是，他的願望也許能提早實現？

　　默雅看也不看他一眼，逕自將窗簾放下，瞬間，天然光線慘遭阻隔，沒點上任何照明的屋子頓時變得陰暗無比。

　　昏暗的室內，隔出一道無形的牆，默雅巧妙地將自己身上的變化隱藏在陰影中。

　　「法瑪……」秀秀小聲地再叫一次，希望能得到他的回應，別再將自己當成隱形人。

　　「你回來幹什麼？」冷淡的語氣自薄唇吐出，他連正眼都不願施捨給秀秀。

　　「我……我回來……」滿腔期待落空，秀秀沮喪極了，「我回來拿課本……」

　　「拿完就走。」不打算和他多做交談，默雅拿起桌上的茶杯往臥房走去。

　　驀地，屋內氣氛一變。

　　「這六年來，您就是用這種辦法在保護這個孩子的吧？」

　　默雅站在門邊，轉過身子冷冷睨視著「秀秀」，表情冷到冰點。

　　不管他駭人的瞪視，「秀秀」走到小盆栽旁，端起來仔細凝視著，「您不怕這個盆栽被您一碰就夭折嗎？法瑪？」放下盆栽，他噙著天真的微笑看著默雅，「還是說您忘了……您的一雙手，根本救不了任何生靈？」

　　「您想藉著否定的態度來告訴僕，您不愛他們，對吧？您毆打蘇西、視秀秀為無物，您一切所作所為，就是為了保護他們，僕等說得沒錯吧？」看見默雅神色微變，「秀秀」笑得更加得意，「但您以為這種方式還能拖多久？您是下凡來贖罪的，而他們都是您贖罪時的犧牲者，您以為憑那麼一點小把戲，就可以躲過　天父的眼睛嗎？」

　　「您的技倆已經被僕等看透了，再拖也拖不過這半年，倒不如……誠實一點，告訴僕，您比較愛誰？」走近默雅，「秀秀」的笑失了溫，「只要再一個人，不管是秀秀還是蘇西，他們其中一人死了，您這一世的劫數就盡了。」

　　「我不愛他們。你慢慢等吧。」默雅淡淡的道。

　　他繼續往房內走去，但「秀秀」一個閃身跑到他面前，硬是阻擋他的去路。

　　「承認，很難嗎？只要您點個頭，或笑一下，您和僕等都可以解脫，那不是很好嗎？」

　　聞言，默雅詭異的吊高了唇角，掃過秀秀的視線帶著嘲弄，「怎麼，在這座人間六個年頭，你就受不了了？」

　　「您這是什麼意思……您不打算離開凡間！？」他錯愕不已，

　　「怎麼會，我只是突然在這個世界住出興趣而已。」

　　他惡劣的語氣讓「秀秀」瞬間心火上揚，「多久？您還要多久才肯離開這一世？一年、兩年？」

　　默雅微微一笑，「也許是十年、二十年，看我高興。」

　　「秀秀」瞬間憤怒地瞪大了眼，這不就代表，他還要在這傢伙身邊磨個十年二十年？「僕等跟您又沒有過節，您幹麻害僕回不了神界？！」

　　「過節？」彷彿聽到什麼有趣的字眼，默雅的微笑越來越無害，然這抹笑意卻令「秀秀」背脊發涼，「你何不去問問在你背後唆使的那傢伙，到底跟我有什麼過節？嗯？夜渡者，打小報告這種事你不是最在行了嗎？」

　　隨著默雅一字一句的輕吐，室內氣氛越發凝重，強烈的壓迫之力逼出夜渡者一身冷汗，當默雅說完最後一句話，夜渡者亦因承受不了神力而跌坐在地，全身開始難以控制的發顫。

　　他知道了……他什麼都知道……

　　他之前怎麼會小看了這位下凡的罪神？怎會天真的以為一切都可瞞過罪神的耳目？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還沾沾自喜以為天衣無縫，連自身已經暴露在危險中都不自知。

　　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罪神在凡間待太久，對凡間之人產生不該有的眷戀，這是不對的！假若罪神在服刑的期間又犯下過失，那麼……神界就會怪罪於負責監視罪神的夜渡者，而他就要跟著受罰……他必須在罪神犯下難以彌補的罪孽之前行動！

　　他沒時間等默雅承認了，他必須盡快除去那名令罪神失控的凡間女子！

　　心念在電光石火間改變，然而正當夜渡者對蘇西起了殺意的剎那，更大的窒息感讓他喘不過氣。

　　看著突然逼近的俊美臉孔，夜渡者眼底蒙上一層恐懼，「住、住手……殺了侍者……唯一死罪……」神威加重，夜渡者發現再過不了多久，他就會窒息而死。「還有……你如果殺了我……這個孩子也會跟著沒命……」

　　「那不是很好嗎？這樣你就不用費事的對蘇西下手。」細長結實的大掌掐緊了秀秀細緻的頸子，默雅微笑著，然而眸底卻泛著淚，「既然兩者取其一，那就你吧……」

　　結局不該是這樣的……

　　溫熱的淚滴在秀秀臉上，秀秀驚駭的模樣、垂死的掙扎，一點一點映入默雅眼底，絕望的冷意麻痺了四肢百骸。他悲哀的發現，親手扼殺自己的孩子，比什麼都痛……

　　他終究還是來不及嗎？

　　他還是得像從前一樣，保不了任何人，只能帶著心痛度過一世又一世嗎？

　　如果這是神的懲罰，那麼，著實太殘酷了……

　　他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 ＊ ＊

　　不知道為什麼，蘇西覺得格外心神不寧。

　　也許是前幾日默雅的一席話，讓她覺得事情略有不對，也許是現在時間已接近傍晚，而秀秀還沒回來……

　　一股莫名的不安籠罩，讓她無法安心的在原地等待。

　　她覺得她應該做些什麼……

　　爬下病床，穿上禦寒的大衣，蘇西碰上正要進入病房的月光綠尹。

　　「妳要出去？」綠尹淡問。

　　「對！」深怕他會和綠蘿一樣不准自己出門，蘇西帶著哀求的神情看著他，「讓我出去，好嗎？我覺得……我覺得秀秀出事了……我必須去找他！」

　　綠尹快速地考慮了一下，接著說道：「先吃藥，我陪妳去。」

　　不容她拒絕，綠尹趁她吃藥的空檔，回房拿了一件外套穿上，瞄了眼架上的圍巾，不加思索地取下，但當他繞回病房時，已不見蘇西的身影。

　　看了一眼分毫未動的藥物，綠尹握緊了拳，接著，拔腿朝門外奔去。

　　在家門口，蘇西遇到在門外焦急等待的戲潮。

　　「戲潮！秀秀呢？秀秀呢？」蘇西奔上前，沒看見孩子，一顆心涼了半截。

　　戲潮拍打著鐵門，一臉擔心的說：「秀秀說要回家拿課本，要我在門外等著，可是他進去好久都沒出來，這個門又鎖著，不管我怎麼叫就是沒人應門。」

　　「讓開，我有帶鑰匙。」伸手入懷掏出鑰匙，蘇西手忙腳亂的自一大串鑰匙中翻找正確的那一把，手握冰冷的金屬，她拼命的想將鑰匙對準門孔，然而顫抖得太過厲害的手卻遲遲無法將鎖匙插進門中……

　　開呀、開呀！別再抖了！快點讓她開門呀！

　　驀然，一隻溫熱的大手覆上她顫抖冰冷的手，正確的將鑰匙推進門孔。蘇西訝異的轉頭，綠尹皺眉的神情落入眼底，但她沒有時間向他道謝，門開的剎那，屋外的光線伴隨風雪飛入屋子裡，屋內的情況，讓蘇西發出崩潰的悲鳴。

　　「秀秀！」

　　不顧綠尹阻止，她掙脫開男人的手，奔向前，發瘋似地撲打著默雅，然而她微小的力量卻無法阻止逞兇的默雅，只能眼睜睜看著孩子在他的扼殺之下，掙扎越來越虛弱、越來越虛弱…….

　　被逼到不得不走上絕路，狠下心腸的默雅，更加用力的欲置夜渡者於死地。

　　──他沒有選擇的餘地。

　　「你在幹什麼？！」隨後進屋的戲潮拿起門邊掃把，想也不想的朝默雅背後打去，而綠尹則不客氣的拎起他，迎面就是一記重拳。

　　然而一股無形的壓迫之力，彈開了兩人的突襲，但默雅也因霎時的分神而放鬆了對秀秀的箝制，而蘇西則趁機將孩子拖離他雙手可觸的範圍。

　　將虛弱的秀秀擁進懷裡，蘇西淚流滿面。

　　再也沒有任何事會令她心痛至此……

　　她這輩子最愛的男人，竟然在謀殺自己的孩子！

　　這就是她一直以來所信任的男人？這就是她最後等到的答案？

　　淚眼朦朧的蘇西心碎了，她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差錯，讓這個家竟然上演著人倫悲劇……秀秀死灰沒有生氣的小臉，和默雅緊繃無情的冷酷表情交錯，她覺得這個世界正在崩毀，她所堅信的意念、她所依靠的精神支柱，都在這一瞬間離她好遠、好遠。

　　我的東方精靈，讓我們一起生活好嗎？
　　我帶妳走好嗎？
　　好嗎？

　　當年，他是那麼深情啊……

　　他對她伸出援手，帶她離開那個泥淖啊……

　　但現在，她發現她又掉進另一個噩夢裡，可悲的沒辦法清醒。

　　「蘇西，不要靠近他！他已經不是秀秀了！」被綠尹和戲潮纏住，始終無法靠近蘇西的默雅，心焦得對她發出警告，「這孩子會殺了妳的，他不會手下留情了，他是……」

　　所有解釋的話語全消失在蘇西控訴的淚眼下，她眼底的失望和指責，讓默雅心寒得什麼話都說不出口。過往歲月還歷歷在目，然而如今不可收拾的局面，卻讓他深覺一切都荒謬無比。

　　「連妳都不再相信我了嗎？」他輕聲的問，語氣中透露著絕望。

　　她不語，只是緊緊的抱住秀秀，將他屏除在心房之外。

　　此時，一道熊熊烈焰將默雅和其他人區隔開，焰河的兩端，兩個人的心都碎了。

　　趕到現場的路，黃金之瞳在火光中閃閃發亮，掌握天火的他，暫時替眾人畫出一道安全的防線。月光綠尹試圖搭救幾近氣絕的秀秀，然而整個空間都籠罩在神威之下，他的救治之術無法生效，幾個大人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孩子的生命跡象漸漸消失。

　　再遲就來不及了！

　　月光綠尹牙一咬，凝聚了畢生之力準備放手一搏。「以水神　ENKI之名，甦醒！」

　　綠尹掌心下的白光大盛，然而那股術力卻遲遲無法打進秀秀體內，眼看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而小男孩的心跳越來越微弱……

　　「以水神　ENKI之名，甦醒！」另一道沉著的女聲加入祈禱的行列，秀秀胸前覆上了另一雙充滿力量的手掌。

　　瞬間，屋內光芒大亮，兩名醫者同時施咒搶救只剩半口氣的孩子。同時，終於等到救援的路，改變了火焰的形態，令天火轉攻為守，反在他們周圍燒起了一圈又一圈的熊熊烈焰，化為結界，讓另一端的神威無法跨越火焰，阻止治療的進行。

　　默雅無言地看著將他隔絕的大火，絕望的眸眼對上火焰另一端，那雙帶著歉意的黃金之瞳。

　　就算知道理由，你依然堅持救回夜渡者？默雅無聲地問。

　　「對我來說，他只是秀秀。」朝他搖搖頭，路感到抱歉。

　　火的熱度灼痛了默雅的視線，在艷紅的另一端，有他這輩子最想守護的兩個人，但到頭來他終究是保護不了任何人……

　　這是神給他的懲罰。

　　他是，罪神。

　　默雅心冷了，在龍族少年的目送下，默然地拖著步伐，走上和眾人不同的另一條路。

　　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