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蝶

風是孤獨的…一直一直都是…

「妳在等誰？」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在等妳吧。」

「我？妳知道我會來？」

「不知道，所以叫『等』。」

「那麼說吧，妳想求什麼？」

「我想要…」

〈〈〉〉〈〈〉〉〈〈〉〉〈〈〉〉〈〈〉〉〈〈〉〉〈〈〉〉〈〈〉〉〈〈〉〉

「白夜？這是妳的名字嗎？」祂笑意淺淺地問。

「沒錯。」

「怎會有亮如晝的夜晚？還是說有暗如夜的日晝？」

「也許會有。」

「哦？」祂挑眉全然不信。

不信祂也不勉強，畢竟在天界沒有什麼好計較的。

不管祂是白天裡的黑夜還是夜晚中的白日，祂始終都是一位神祇，一位雖然名喚白夜卻是司職『風』的神祇…

「今日的風速要能吹低稻穗？」祂淡淡地問著傳來訊息的風傳令。

「是啊。」風傳令點頭看了看手上的紀錄捲軸回答：「從今日開始風都得這樣吹，再過些許時候就可以逐漸轉強了。」

「我知道了。」白夜點頭右手輕輕一揮，一股風自袖間竄出直落人界。

「那麼這裡就交給妳了，我還得去向風大神回報。」

「辛苦了。」

「有勞妳了。」

互相道別後，白夜仍舊有一下沒一下地隨意亂揮手，每一揮下都是一陣風竄出衣袖，都是孤單的一陣風。

「咦？」在不知道揮了幾下後，白夜定眼看著自己下方那突然出現的一團黑影。

從沒見過的黑影，不知道打哪冒出來，只是黑影怎麼一直往下墜？再下去就會抵達人界…白夜迅速跳下身影緊追黑影而去。

「這…這是什麼？」追了一半便打住的白夜停在半空中震驚的望著那停留在人界的黑影。那黑影正在吸食周圍的生靈而且還在逐漸礦大中。

「這是什麼？」另一位也發現黑影的神祇來到白夜身邊問著。

「不知道，我發現時它已經在墜落，然後到現在才發現它似乎是有生命的…」

「白夜，妳想做什麼？」那位大神問著轉身要離開的白夜問道。

「自然是回天界向天帝稟報此事。」這種重大的事情怎麼可以不告訴天帝。

「不用。」

「為什麼？」白夜不懂反問。

那位大神瞪了白夜一眼說道：「這東西如今在何處？」

「在人界。」白夜照實回答。

「人界歸天界所管嗎？」

「不…可是…」

「沒有可是！」那位大神神情明顯出現不耐：「既然它『出現』在人界，那就讓人帝自行解決！」

出現在人界？它是出現在天界的吧？白夜張嘴欲語卻見那位大神揚起手制止祂開口。

「這件事情就這樣，妳速速回去妳的職位吧，莫造成其他風神的困擾。」

「…是。」白夜最後只得聽令轉身離開，只是祂很不明白，那黑影明明從天界墜下何以那位大神會說它是出現於人界？

沒多久，天界收到了來自掌管人界一切事務的人帝的求救訊息。

「那東西叫惡源？」白夜望著仍舊持續擴大的黑霧問道。

「聽說是叫這名字。」身旁的蘭花神也一臉驚訝地瞪著黑霧。

「現在有惡源的地方不許有任何生物靠近、就連一一絲絲的風也不允，所以這裡就勞駕各位風神監視了。」花大神看一眼蘭花神吩咐：「蘭，該回去了。」

「是。」蘭花神恭敬地回答後瞄一眼祂的好友，白夜，悄聲說著：「晚些時候我再來看妳，妳可別擅自行動探查惡源的底細。」

「嗯。我知道了。」白夜點頭要蘭花神快快隨花大神離去，否則祂可是會挨上花大神好一陣子的關照。

直到蘭花神離去，白夜張開雙手汲取四周圍的風，小心翼翼地將風收進衣袖裡徹底執行上頭的大神所交代下來的任務，只是祂的雙眸離不開惡源。

惡源是從天界出現的…這個秘密，白夜沒有對任何神說起的秘密。

但當時的黑霧不過就是那肉眼可見的的大小，為何當它停在在人界後便倏地變大好幾倍？這團會吸食所有一切的濃密黑霧裡頭的本質到底是什麼？

這疑問不斷地縈繞在白夜的腦海裡。

「妳聽說了嗎？」身旁另一名風神靠過來和白夜咬耳朵。「聽說連人帝的法寶對這惡源亦無可奈何。」

「是嗎？這東西真這麼厲害？」白夜尚未開口另一側守衛的風神也湊了過來。

「它到底是什麼？」白夜皺眉詢問附近兩位風神。

「誰知道呢？」

「我更加不清楚哩！」

兩位風神很有志一同地瞥開頭表明自己全然不知。

「那它又為何會出現在此？」白夜再問。

兩位風神更是無聊地撇祂一眼涼涼說著：「想這麼多有用嗎？反正收拾它的工作輪不到我們頭上，既然人帝已經開口向其他四界求援了，那麼我們只負責看顧它別再讓它吸食其他東西即可，剩下的可不是我們該處理的部份。」

「是啊，反正過不久這東西也會被其他大神給消滅的。」

是嗎？倘若真是如此，那麼早在天帝接收人帝求援之後惡源就該消失了不是？何以還要特命諸位風神看守惡源呢？

「你們快看！」另一邊的風神叫了過來。

三位風神趕緊低頭看向惡源。

黑霧越來越濃密，在那看不穿的中心處不停地製造濃黑如稠汁般的霧氣，隨著黑霧的擴張再擴張諸位風神不由自主地打著顫，隨即各自再退離惡源遠些距離，不料祂們更發現惡源亦緊隨在後黑霧不停地延伸飄出一道道黑氣緩慢但堅定朝祂們而去。

「這是在搞什麼！」某位風神不耐地大叫，衣袖一翻將即將觸碰到祂衣角的黑氣給吹開。

那被吹開的黑氣並沒有散去，反而像是一條條絲線，移動更快地霑惹上其他風神的衣裳。

「喂…你可別太過分…」不小心被黑氣霑惹上的某位風神張嘴正要抗議，卻聽見其他風神的驚喘與大叫。

「你…」

「什麼…啊…」

驚叫一聲後，風神消失了一位。

「為什麼？他明明沒有接進惡源更沒有碰觸到…不！他有碰到，是剛剛被穿散的黑氣！」有位風神倏地明白了自己同伴消失的原因。

隨著其他被黑氣霑惹上身的風神消失後，剩下的風神們無不戰戰兢兢地又退惡源更遠，他們只負責看守不負責被吸食啊。

然而不管祂們退多遠，有更多的黑氣更是從惡源中心被釋放出來，淺淺淡淡的黑氣，像是會融入空中又像是有其獨自生命般地直朝風神們而去。

又一位風神消失了。

「要逃嗎？」

「可我們逃得了嗎？」像是在回應這位風神的話一般，話剛落身影倏地消失在其他諸位風神眼裡。

「這真是恐怖，總得有人告知天帝，豈能任由惡源做大？」

「問題是誰去？」

風神們各自相看一眼，隨即轉身飛去，只要不是自己被留下誰去都行！

但在風神們剛轉身，那些空中的黑氣便沾上祂們的衣物鞋子，飛一半的風神各個都這麼憑空消失了…

白夜動都不敢動，因為她看出來了，自己的周身全是黑氣，只要祂稍微一動那麼祂便也會如同其他風神一樣被惡源給吞噬。

終於知道惡源是如何吸食生靈又是為何會擴張如此快速，因為只要黑氣能夠延伸所及，那麼惡源就有辦法吸食它想要的，多麼可怕啊！

不敢輕舉妄動的白夜就這麼任由黑氣包圍著自己，而祂則是在腦海中深思這個問題：到底惡源裡頭的本質是什麼？

像是被牽制一般，白夜隨著黑氣的散佈逐漸往惡源中心移動，祂…是不是已經落入了惡源所設下的陷阱？

未久，當蘭花神再度來探視白夜的時候卻驚見，惡源擴張速度加快數倍而負責留守的神祇全部消失無蹤，包括白夜在內…

〈〈〉〉〈〈〉〉〈〈〉〉〈〈〉〉〈〈〉〉〈〈〉〉〈〈〉〉〈〈〉〉〈〈〉〉

眼前是一片的暗。

白夜眨著眼就是看不清，不管祂如何張望除了黑就是暗，再沒有其他。

惡源的本體裡頭竟是如此…安靜啊。

「唉…」一陣異常的歎息聲緩緩飄過白夜的耳。

「誰？」惡源裡頭有人的聲音？白夜難以置信。

那歎息聲一再響起，像一首哀曲，沒有節奏也沒有旋律只是那嘆息的聲響不斷縈繞在白夜的腦海裡，記憶中祂彷彿聽過這樣的嘆息。

在哪裡聽過？這聲音…這嘆息…

白夜的腦海中倏地出現一張臉，一張祂已經遺忘的臉，那張臉勾起了白夜腦海深處的恐懼以及…祂不堪回首的記憶…

「妳想起來了嗎？想起來我是誰了嗎？」嘆息聲從白夜腦海中浮現那張臉開始竟轉為人聲開始說話。

「你應該已經…」他應該已經不存在了不是？

「我是不存在了，如今的我只是惡源身體中的一部分，白夜…我的白夜還是依然如此閃亮啊…」

「住口！我不是你的白夜！」白夜慘白著一張臉驚叫。

腦海中的臉嘴巴正一開一合配合著耳際旁的聲音動唇：「我就愛喚妳的名字，妳的名字是我那亮如晝的夜晚中的光明啊。」

「閉嘴！你給我閉嘴！」白夜晃著腦袋想將腦海中那張臉以及那聲音給趕出腦袋瓜。

「沒用的…白夜…只有我懂妳，這世上只有我知妳，妳怎麼能夠否決我？妳怎麼能夠驅離我呢？」

「不是！」

「白夜啊，我還記得我們相遇之初的情景，也還記得妳背叛我的情景，可是我卻不怨妳也不怪妳，妳知道為什麼嗎？」

白夜的瞳眸中閃過一絲詫異，耳際卻聽見那聲低沉地笑了。

「因為我知道我還是可以繼續折麼著妳，即使我不存在了，即使妳又回到天庭了，即使妳又恢復成風神了，白夜，經過妳我的事件之後，妳就是學不乖也學不會，不是嗎？」

「我…我沒有…」白夜忍住顫抖的身子徒勞無功地想否認。

「什麼是神？」那聲音沒有對白夜的否認繼續話題，而是悠悠地又開始嘆息著：「到底神是什麼？神…神就是高高在上、法力無邊，卻看不見自己眼皮底下事物的可憐蟲…哈哈哈，我的白夜寧願當神也不願意當個有心有血的魔啊…」

「魔豈會有人性與神心！」白夜斷然怒吼。

「是誰背叛了救命的魔？難道是我嗎？是誰忘恩負義？難道是身為魔的我嗎？」

「那是你的錯！」白夜瞪大眼：「你不該…你不該妄想生下神和魔的孩子，你不該封住我的神力讓我成了一個普通人類，妄想著神會愛上魔！」

「是啊，這是我的錯，從我救了妳開始就是錯的。可是白夜，妳想過嗎？我是魔，隨心所欲慣了，可是起碼我沒有背棄過妳，一次都沒有，我對妳的疼愛以及關懷，可不是隨處都有神或人可以如此對妳的呀…」

「饒過我吧心魔，你是魔我是神，我們之間根本不可能…」天界與魔界是不會有地方容下他們倆的。

「神是慈悲的吧？為何不能夠接受我的存在？」

「神…一點都不慈悲…」白夜黯然嘆息。

「那妳又為何寧願選擇當回神？」

「因為…我本就是神！」

這一次，在那黑暗無盡的惡源裡頭，回到了最先的靜默，白夜腦中的人臉也消失了，聲音也不見了，除了寂靜外再無其它…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夜突然一陣強光赫然出現在祂眼前，習慣了黑暗的眸忍不住地閉上了眼，這光還真是強。

「妳是…？」狹著強光而來的男人問著。

「白夜，一名風神。」舉起衣袖遮住光線，白夜瞇著眼睛回答。

「神吶…」逍遙騎在太古神獸上頭仔細打量這位風神，祂完好如初沒有被惡源給吸收，這是為什麼？

「你是誰？怎會出現在此？」白夜問著。

「逍遙。」

「逍遙？」白夜愕然放下舉著的衣袖看向那男人。

祂聽過一位叫逍遙的大神，不過祂已經失蹤良久為何會出現在此？

「妳…」才剛開口，一道黑氣倏地包圍著白夜，逍遙冷眼看著黑氣一圈又一圈圍住了白夜卻見白夜仍是安然在黑氣裡頭。

這是保護嗎？惡源在保護這位小小的風神？

「妳不想被救？」逍遙瞇著眼問。

「不，我想出去…」

「她不會出去！」另一道男聲斷然介入低吼：「不管你是誰，給我滾出惡源！」

「你以為憑現在的你能動得了我？」逍遙冷然問，祂已經看清了惡源和這男聲的本質。

「…」是動不了所以這位神才會進入惡源體內後仍舊沒事。

「心魔，你快放開我。」白夜急道。

「讓妳做回神？不…我敵不過這位逍遙也不可能放妳回去繼續當個沒血沒淚的神！」話落，黑氣轉濃開始侵蝕白夜的身軀。

白夜求救的目光望向逍遙，卻見祂依舊冷眼旁觀沒有插手解救祂的意願。

怎會如此？

同是神，逍遙不是來救祂的嗎？為何會眼睜睜看著祂被惡源給吞食？

「這就是神！」心魔的嗓音再起，帶著憐與疼、哀與痛，低沉有力地說道：「這就是白夜妳！」

祂…也是如此嗎？

就在白夜錯愕地愣著之際，祂的身軀也被惡源吞噬了，而逍遙大神始終袖手旁觀冷眼以對…

〈〈〉〉〈〈〉〉〈〈〉〉〈〈〉〉〈〈〉〉〈〈〉〉〈〈〉〉〈〈〉〉〈〈〉〉

「風是孤獨的…一直一直都是…」黑暗中冰冷的嗓音悠悠絮絮如此吟道。

「妳在等誰？」另一道嗓音突兀地加進來。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在等妳吧。」

「我？妳知道我會來？」

「不知道，所以叫『等』。」

「那麼妳為什麼在等？等什麼？」

「等有能力的來實現我的願望…」

「妳的願望是什麼？」

「我想要…」她想要什麼？她最想要的是被她拋棄的，她的願望是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

「嗯？」那聲音的主人頗具耐性地等候。不久又主動開口：「過去有一段傳說，有位神因中了捆仙鎖而神力盡失而被一群妖怪控制著，然而在某一天那群妖怪被一位叫心魔的魔物襲擊，那位失去神力的神也在那時候失蹤了。不過心魔卻從魔界改住到人界來，經過幾百年，那位心魔因為長年累月躲在人界終究被神和人帝發現，在驅逐心魔回到魔界時，心魔奮力抵抗極度不願回到魔界，其態度強硬到惱怒了神和人帝，所以心魔在人界被毀…」

「心魔告訴妳這些的嗎？」嘆息更深了。

「是惡源告訴我的。」

「惡源會對妳說這些？」

「會呀，因為惡源算是我的母親…」

「妳…是誰？」

「訪蝶的主人。」

「訪蝶？」

「白夜…妳想回去當神嗎？」

「我…」白夜呆愣不知道怎麼回答。

「妳已被惡源吞食不再是神，若妳想當我也可以幫助妳…」

「我和心魔的孩子在哪？」

「死了。」

「沒有辦法讓他復活嗎？」

「狠心的母親親手害死他，無能為力的父親又怎麼有辦法救？」訪蝶的嗓音有絲冷也有絲無情。

「那麼妳呢？妳有辦法嗎？」白夜的嗓音轉為祈求。

「當時要他死為何現在又想他活？」真是矛盾啊！

「因為…我現在已經不是神…」是啊，身為神的她是不能有心，身為神的她不能有感情，可現在她什麼都不是。

「既然背負著神的稱謂如此痛苦何以妳要繼續背？」

「當時誰有能力讓我卸下神的一切？」

「…確實沒有。」當年，天界大如一切，沒有其他界可和天界抵抗，天帝亦是唯一的獨裁者。直到逍遙和惡源的出現才扭轉這一切。

「許我一個願吧。」

「…妳說。」

「讓我的孩子在妳的羽翼下活下去吧…」

「即使將來他會遭到天界的追殺？」

「無妨，我只想給他一個活下去的機會…」當年是她讓孩子連著父親被毀，現在，該由她來給孩子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當妳是神時，是一位讓日晝恍如在暗夜中的神；當妳什麼都不是時，卻是一位讓夜晚有如白晝光亮的母親。」

「……」白夜無語，她確實是如此，她的名字顯示了她身為神的悲哀與無奈。

「妳的孩子就叫單蝶。」

「單蝶？」

「此後他會像風一般永遠孤單地活著。」

「他能活我別無所求…」能夠贖罪，她已經很滿足了，不想再多求些什麼。

「看一眼妳的孩子吧，仔細地看看他吧。」

白夜呆愣地瞪著前方，那慢慢出現在她眼前的小小、圓圓的身形，這就是她和心魔的孩子嗎？這就是叫單蝶的孩子嗎？這個自小就被自己拋棄只有身為魔的父親願意保護的可憐孩子，她是個失敗的母親是一個最沒有資格當母親的…

「對不起…對不起…」白夜在嘴裡輕喚著，她不奢求原諒只求這孩子能夠知道她是真的後悔了，後悔了當初她的所作所為。

「去吧，去屬於妳該去的地方，也許，心魔會願意等妳…」望著那伸著肥肥嫩嫩的小手臂想抓住那股模糊又逐漸消失的身形的孩子，訪蝶的主人如此喃喃著。


2008-04-26 胤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