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司機小李

健身房裡的運動器材不少，但有點可惜，幾乎只有鍾正豪和李凡在使用。偶爾會碰到趙智強，他大都是來練習拳擊，他的出拳很有力，動作也很快，大概是曾受過正式的拳擊訓練。不過，看到趙智強的次數有限，因為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中壢工廠處理業務。鍾正豪也遇到過趙大勝，他是來作簡單的重量訓練，聽說他的腿部還沒有受傷時，他也常來打拳擊沙包，也許和他年輕時的黑道生活有點關係。另外一個更少遇到的就是司機老王。他的年紀比較大，有了中年人的肚腰，但他打拳的力道很猛，沉重有力。

和李凡在一起時，幾乎聽不到他說過話。兩人若是碰頭，他會有禮貌的微笑點頭，打招呼的樣子顯得斯文而恭敬，但，如果仔細觀察，可以感覺到他笑容的背後，隱藏著一股傲氣，淡淡的。

應該這樣說，如果不是鍾正豪常常在健身房遇到他，鍾正豪也不會注意到他的不一樣。他們在健身房，時間久了，偶爾有人驚動進來，李凡會閃過雷電般的眼神，但瞬間即逝。還有，平常不打沙包的李凡，有一次被鍾正豪看到他不停地打著沙包，連續打了不止一百下。

「哇，小李，你的拳擊可能比二少爺還要強，又快又猛。我以前沒有看你打過。」鍾正豪不禁在李凡的背後發出讚嘆。

「喔，鍾大哥，我亂打的。」李凡聽到鍾正豪的聲音，立刻住手，然後對著鍾正豪笑著回答，轉身做其他的運動。

鍾正豪不說破，也不追問，他看著李凡流著汗的胳臂，心裡覺得李凡的確是個不一樣的年輕人，可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身世。

有一次，鍾正豪不小心把舉重架上的啞鈴碰掉了，眼看那啞鈴就要砸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剛好李凡站在旁邊，他本能的反射動作，瞬間右手一撈，啞鈴已被他抓在手裡，他的反應之快，更證實了鍾正豪對李凡第一眼的印象－－李凡練過武術。

有時，鍾正豪會考慮是否要跟趙鈞毅提起李凡的身手，請他格外注意。不過，當鍾正豪想到自己進到趙家以前，他的背景也被趙家詳細調查過，他想，趙家應該早已知道李凡的身世才對。


不久前，接二連三發生了幾件事，震動了趙家上下。

趙智強的座車被毀，李凡在附近的巷子口被打傷，只有趙鈞毅受到鍾正豪的保護，沒有發生事情。

同一期間，趙大勝接到好幾次匿名電話，其他人並不知道電話的內容是什麼。只知道，有一次趙大勝對著電話筒大吼，「你是誰？說，你到底是誰？」然後聽到電話被甩掉的聲音。

後來，趙大勝從中壢叫回兒子趙智強，又找了一個姓錢的中年人到家裡來。鍾正豪看到這個姓錢的，直覺就認為他是個道上的人物。鍾正豪遂聯想到趙鈞毅說過，他們家有個叔叔輩的朋友幫忙很大。鍾正豪想，大概就是這個姓錢的。難道趙家跟黑社會有掛勾？

當初，鍾正豪接這個工作時，曾跟趙鈞毅聲明過他的立場，「我只保護你的安全，不替你尋仇報怨！」

「當然，我和別人也沒有什麼恩怨，也不需要你替我報仇！」趙鈞毅笑著回答他，不像是作假的樣子。

經過一段時間相處以來，鍾正豪也沒有懷疑過趙鈞毅的誠意。但，現在的情況，似乎已不是他們兩人的約定可以控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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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書房裡，趙大勝、趙智強和姓錢的，他們三人關在裡面談了很久，連午飯都在書房裡用餐，任何人沒有命令，都不准進去打擾。鍾正豪私下問了趙鈞毅，但趙鈞毅搖搖頭，他說，「我只管台北公司的事，工廠裡面和爸爸的有些私事，他不讓我參與。我知道我弟弟從小比較會跟被人打架，長大以後，凡是有什麼法律不能解決的糾紛，大概也都是弟弟出面的。這次，弟弟的車子被砸了，我想，他一定很生氣，因為他找不到報復的對象。我記得，從小只有他欺負別人，沒有人敢欺負他，好像連高年級都會怕他。」

鍾正豪聽了趙鈞毅的這段話後，覺得自己保鑣的工作似乎不那麼單純了。

不過，在趙大勝開過秘密會議以後，趙家的事情似乎沒有什麼變化。鍾正豪曾暗中觀察過，並沒有閒雜人等出現在他和趙鈞毅的身邊。他原本以為，如果姓錢的在道上很有勢力，可能會派出一些弟兄暗中保護趙家，看來，他自己猜錯了。倒是另一件事叫鍾正豪耿耿於懷－－李凡的受傷。

趙大勝很關心李凡，李凡受傷後，趙大勝探望了他好幾次，對他的樣子很慈祥。沒想到，看起來精明能幹的趙大勝，一向比較嚴肅寡言，也會有感性柔軟的一面。

鍾正豪也特別看了李凡的傷勢，他心想，如果自己的判斷沒有錯，李凡的身手應該不錯，對方可以把他打傷－－雖然傷勢不太嚴重－－那麼，對方的拳腳功夫就不能小看了。假設這次換成鍾正豪他自己，他懷疑他是否能夠兼顧自己，而且保護得了趙鈞毅。

「趙大哥，我看，我教你一些簡單的防身術，你有空可以練習練習。最近家裡連續出了事情，我想，這樣比較安全。」鍾正豪提出建議。

「算了吧，我想，那些事情可能就是現在社會的亂相，不良份子誤打誤撞吧，不然，我們也沒有跟別人結仇！更何況，我自己那裡有時間？如果有時間，也不會被欣茹抱怨了。」趙鈞毅不以為然，當他說到自己的太太時，臉有歉意。

鍾正豪聽了動容，無言。


李凡受傷期間，有一次趙鈞毅請鍾正豪替他接送女兒，那次的任務，使得鍾正豪的心裡增加了一點負擔，或者該說，不只是一點點。

鍾正豪從幼稚園接了趙鈞毅的女兒回去，這小女孩很活潑，一路上問了好多問題，當她談到自己和爸爸在一起的事情，就講得特別起勁，顯然她和爸爸的感情很好。

出了電梯，鍾正豪在趙鈞毅的公寓門口作個深呼吸，然後按了門鈴。

「是你，謝謝你。」欣茹看著鍾正豪道謝。

「媽媽，我肚子餓了。」女兒說。「我走了，再見。」鍾正豪說。

「乖，小筑，等一下，媽媽馬上弄給妳吃。」欣茹接著回頭叫住鍾正豪，「你不要走，在客廳坐一下，等我。」

鍾正豪點頭，依言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表情有點不自然。


過一會兒，欣茹回到了客廳。

「正豪，你什麼時候知道我在這裡的？」欣茹注視著鍾正豪。

「我來趙家報到的那一天。」

「你來趙家這麼久了，還沒有跟我說過話。」幽幽細語。

「我還能說什麼呢？」

「你為什麼不問我，當初我為什麼離開？你為什麼不說你恨我？你為什麼不問我過得怎麼樣？難道你完全都忘掉了我們以前的事情？」

「學姊，我沒有忘。」鍾正豪站了起來，面向窗外，口氣輕淡，「但，我能夠說什麼呢？」

欣茹走過去握著鍾正豪的手，兩人並肩站著。窗子外面，天色已黯淡，街上的車子急速而過，看不到人影，也聽不到聲音。只有心跳。

「唉，好久沒有人叫我學姊了。正豪，你比以前沉默寡言。」欣茹嘆了一口氣，「這些年來，你過得好不好？你結婚了嗎？」

「我還好，我還沒有結婚。」鍾正豪的口氣儘量平靜。

靜靜的，兩個人沒有再說什麼話。

過了一陣子，廚房傳來女兒的叫聲，「媽媽－－」

欣茹轉向廚房答應，「小筑，媽媽馬上過去。」

鍾正豪轉向欣茹說，「學姊，我該走了。」

欣茹點頭，輕輕的，眼裡有話，她送鍾正豪到門口，低頭，默默無言。

「正豪，你為什麼要來趙家當保鑣？為了我嗎？」臨走前，欣茹柔聲問。

鍾正豪搖搖頭，沒有說話回答，他很快地揮手道別，轉身離去時，臉色不覺襲上一層苦苦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