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

又過了幾個月，距離曉諭過世也一年半了。

有天深夜，她在睡夢中被某種奇特細微又持續不斷的聲響吵醒。

其實聲音並不很大，但是她很神經質，有點什麼輕微的風吹草動，都會讓她難以入眠，輾轉反側。她很不喜歡這樣，當有人在她睡覺時吵鬧她也會很生氣。所以現在被這樣的聲音吵醒，心中的憤怒更是不可言喻。

仔細一聽，外面卻好安靜，又什麼都聽不見。

她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或是睡糊塗了，還是在做夢，轉身又沈沈睡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又被吵醒，還是那種奇怪的聲響。

好像比剛才大聲多了，細微而持續……

這次她卻睡不著了，她從床上坐起來，靜下心來聆聽這種聲音……

是風聲嗎？呼呼的，拍擊著窗戶，窗戶格格地搖動，有點嚇人……她可不要開窗，萬一真的有什麼東西在外頭，跑進來那還得了。

她好像聽到陣陣輕輕的歎息聲，在窗外如浮游般地徘徊……

她看看窗外，黑壓壓的一片，什麼也沒有啊。

真的有點讓她糊塗了。

靜靜聽了一會兒，又沒有聲音了。她突然覺得自己像白癡一樣，半夜不睡覺在坐在床上胡思亂想、還聽窗外的怪聲音。敲敲自己的腦袋，轉身準備倒下。

就在她的身體與床接觸的瞬間，窗外那種聲音又響起了。她不想去管它，明天還要上班呢，現在還不快點睡。

可是這次她翻來覆去怎樣就是睡不著。

好奇怪，斷斷續續、悉悉索索的，這究竟是什麼聲音啊？

她突然聽到從窗外傳來一陣長長的嘆息，她嚇了一跳，坐起來。那陣陣細微奇特的聲響似乎比剛才更大聲了。

聲音中還夾雜著如嘆息般的迴響，分不清遠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

她竟然不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

她再聽……好像有人在窗外講話……

窗外怎麼會有人呢？有誰大半夜不睡覺跑到她們家陽臺聊天呢？絕不可能是爸媽，弟弟也不可能……那莫非是……！？

她秉住氣息……仔細尋覓聲音的來源……

這聲音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啊？

她彎下身子，慢慢移動到窗邊，慢慢地提高自己的視線。她的心臟撲通撲通的跳，手心直冒冷汗，渾身竟然有著輕微的顫抖……老天，到底什麼東西在窗戶外面啊？

她鼓足了勇氣，伸出了頭……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本來「應該」有東西的外面卻什麼也沒有。

這就奇怪了，那聲音是從哪裡來的？

她開始覺得納悶了，她真的什麼都沒看到啊？

她站直了身子，抓抓頭。

等等……有東西……不遠處有東西在搖晃……那是什麼東西啊？

她瞇起眼睛仔細一看……那不是盆栽的花嗎？

颼颼的夜風吹拂盆栽的花，一排的花枝迎風搖曳，發出那陣陣奇特的聲響。像是有人在說話，還是有人在喟然嘆息。

聲音……聲音竟然是從……陽臺的……盆栽裡那些花群傳來的……!?

這時候她突然聽清楚這陣聲音究竟在說什麼了……

「曉諭姊姊是被我姊姊推下樓的……曉諭姊姊是被我姊姊推下樓的……」

什∼麼∼!?

或高或低不同的音調不同的長短，好像唱詩合聲般地從花群中傳出。

「曉諭姊姊是被我姊姊推下樓的……曉諭姊姊是被我姊姊推下樓的……」

她已經分不清到底有多少聲音了，或高或低，或遠或近……花怎麼會講話？這怎麼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她把頭矇住……

其中有個最大最清楚的，竟然是弟弟的聲音！

天那！怎麼會……竟然是弟弟!?

突然間，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弟弟來找她的事……

她急急忙忙奔到陽臺前的花座上，胡亂揮舞著雙臂，把盆栽掃落了一大半，希望能阻止這該死的聲音繼續蔓延。沒有想到碎落在地上的盆栽，似乎得到了解脫，反而比剛才發出更大的聲響。她根本沒有辦法阻止！她又氣又急，不斷踐踏已經散落一地的碎花盆、泥土，還有那枝葉已然稀疏的殘花敗柳……

「閉嘴！閉嘴！統統給我閉嘴！」她大聲吶喊，「我叫你們閉嘴聽到了沒有！閉嘴！閉嘴……」沒有想到自己的聲音竟然變得沙啞而淒瀝，在這樣的深夜聽來更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曉∼諭∼姊∼姊∼是∼被∼我∼姊∼姊∼推∼下∼樓∼的……曉∼諭∼姊∼姊∼是∼被∼我∼姊∼姊∼推∼下∼樓∼的……」

「不！不！」她驚恐地大喊，「我沒有！我沒有！」任憑她喊破了喉嚨，聲音卻愈來愈大、愈傳愈遠……

她發狂似地繞著圈圈，肆虐地狂笑著。「哈哈哈哈……我沒有……我…沒…有…」即使嘴裡這樣喊，她卻知道，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隨著秋風搖擺花枝樹梢，聲音已經陣陣地隨風飄散開來，如雪花紛飛般地散播到這個寂靜又冷漠都市的每個角落。

她已經沒有力氣了，整個人癱倒在地上。時間已經過了這麼久，她幾乎都要以為沒事、一切已成過去的時候，沒想到……最後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