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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房裡，一顆圓型的金屬球閃著點點微光，它旋轉、然後開啟，裡頭是黑色的海棉狀物體，一名少年仰躺在裡頭。

勉力撐著圓球外殼，少年站起身子，他看上去約十一二歲，但其實可能不止，且一臉憔悴，也瘦得嚇人，對於這件事，他那位成長於傳統家庭的媽媽一直很難釋懷。

她總是這麼說：
「聽著，孩子。你已經痊癒了，雖然臉上留有印記，但你的身體與一般人絕無兩樣，你是個貨真價實的正常人，不要在意別人的眼光。」

但孩子總是只能勉強擠出像是笑的表情，但那還不算是笑，只是很相似。

孩子還警戒、還提防，就如同他那在病時被擠小的胃袋，永遠撐不開。

而他臉上的那恐怖的痕疤，更是永難抹滅。

他知道學校同學是怎麼說的，怪物、被詛咒的孩子，說根本沒有人要他，連他現在的媽媽也很快會像之前的母親一般，將他送回繁殖控管局，更甚至，有些孩子口出惡言，認為這個臉上帶疤的孩子，理當被淨化。

但他知道這位媽媽不會將自己送回去，至少目前為止不會，因為還沒有想送走他的跡象，而且，孩子總覺得母親多少也需要他。

雖然他很少允許自己這麼想，畢竟爬得越高就跌得越重，他曾嘗過一次，再不想經歷另一次。

母親很少提起過去，孩子猜想母親亦曾有過另一半，因為只要聽到關於伴侶、婚姻一類的事時，她總是這麼說：
「男人？哼，男人！」
她鼻孔噴氣，但又有些滄桑，尤其在霹靂啪啦數落男人的不是時，聽起來真實，不禁讓人認為，那些罵語大多是她自己的親身體驗，而這些看來並不好的體驗，恐怕也是母親未申請伴侶的原因。

母親也許堅強，但其實仍需要人陪伴，臉上帶疤痕的孩子這麼猜著。

如果母親不寂寞，便不會向系統要求個孩子；但他不明白母親挑上他的理由，他不是個完美的孩子，他的外表不軒昂討喜，瘦且白得幾乎沒有血色，一頭淡色金髮亦貼近白，讓他看起來了無生氣，這全是那病帶給他的後遺症。

在繁殖控管局知道自己被挑選時，他充滿疑惑，這些疑惑至今都仍然還在。

而每剛意識回到這個軀體時，他總會一次又一次問，為甚麼選我？他不明白，但一直想弄明白。

「弗亞，你超過時間了。」
厲聲打斷思緒，那位老愛說男人壞話的母親正站在門口。

母親的聲音其實很柔，但卻刻意壓低，企圖造出生氣的語調，她走了進來，努力維持臉上的嚴肅。

這並不適合她，臉上帶疤的孩子想；她天生是個好母親，至少目前看來是如此。

「抱歉。」
他道了歉，此外再沒說話，總是如此，思考得比說得還多，他還不習慣透過言語表達。

他搖晃了一下，跳出圓球，歉意牽動臉上肌理，讓那外露的死肌扭曲得惡心，略略滲出的血水，溢出又沒入，泛著淡淡的腥。

「唉…好啦，我的小弗亞，我去將菜給熱一熱，你遲了兩小時了，菜都涼了。」
母親嘆口氣，嚴母的角色的確不適合掛在她臉上，刻意迎造的兇怒沒兩下子就軟化，現在只擔心這已經太瘦的孩子是否會餓著。

她當然知道這孩子生過一場大病，還是場古怪的病；但不過是場病不是？這與孩子的本質無關；至少他與我投緣，母親如此想著，在那個甚麼鬼控管局中，她看見這孩子時根本沒多想，直覺就想帶他回家。

他是那麼瘦弱，帶著雙無神的眼瞳，只是在那裡等死。

是的，就記錄上來看，已經被七對夫妻退回的弗亞，已經快超過可認養的年紀，這樣下去，只有被淨化的可能；可憐的孩子，她想。

調理著手上的食物，她加進一些開胃的香菜，希望能促進孩子的胃口。

這些事當然可以交給機器人去做，全自動廚藝系統也已經推出好些時日，但她還是喜歡親自洗手做羹湯，算是對佩姬戴恩斯一點小小的反抗，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那些電腦永遠也做不出她母親傳給她的某些神秘料理。

她並不喜歡那個叫佩姬戴恩斯電腦神，把一切交給電腦去決定，這實在不自然。

但不可否認的是，在它的掌控下，世界的確比過去有條有理得多，沒有戰爭與醜惡的政治、沒有疾病與饑餓，雖然仍有貧困，但每一個人至少都活得下去。

佩姬戴恩斯在創建當初，完全是以公平為出發點，唯有公平，人類方可再次跨越時代，更上層樓。

「公平的世界。」
她喃喃的說，接著冷笑。世界永遠不可能公平，至少對她和她的小弗亞，世界完全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