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窗外細雪紛飛，天色一片黑暗。
　　
　　桌上點著油燈，微弱的燈苗不時隨著吹入屋內的冷風搖晃，閒來無事，在一旁把玩隨身匕首的桑圖斯，不禁嘆了口氣。
　　
　　『我說兄弟，你要悶不吭聲到何時？平時不說話就算了，我還有其他事情可以解悶。但現在住在一個小娘兒家裡，你要我沒事跟她聊天嗎？我怕我這個大老粗，說沒三句就把那丫頭嚇壞了。』房裡只有他們哥兒倆，桑圖斯一開口就是熟悉的尼德語。
　　
　　默雅瞥了他一眼，『我們那匹貨你找人運回來了沒？』
　　
　　『拜託，你是睡死了才不知道，前幾天大風雪不知刮得多兇，我哪敢走出去玩命啊？』桑圖斯瞪了他一眼，『我已經悶了好些天了，好不容易你這小子終於清醒，算兄弟拜託你，多說幾句話吧！』
　　
　　默雅聳聳肩，『我們第一次到東方批貨就被困在大風雪裡，你說……這是不是天意？』
　　
　　『什麼天意？腦袋睡糊塗了不成？你不是從不信這一套？』
　　
　　默雅懶懶地打了一個呵欠，『沒什麼，隨口問問。』

　　真的不是天意嗎？在那場差點送命的大風雪中，他隱隱覺得不對。先是載貨的馬兒陷入雪淖裡，連帶那批貨也卡在雪中動彈不得；好不容易拉出馬匹，韁繩卻在那時候斷了，平時溫馴的馬兒像是受到驚嚇，發狂的拔腿就跑；沒多久天氣轉壞，開始刮起風雪，在這種春季，不應該出現大風雪；另，照理說桑圖斯的體格比他結實，體力也比他好，不應該先倒下，然而他卻比自己先失了意識……種種巧合，讓他不得不懷疑，彷彿有股力量欲將他們推上不歸路。

　　『你問過蘇姑娘我們是怎麼獲救的嗎？』

　　『她說她出來溜馬，遠遠的就聽到你吹的笛聲，趕緊過來看看，然後就救了哥兒倆啦！』

　　默雅微微皺眉，『挑在那種鬼天氣溜馬？』敢情那位辮子姑娘是活得不耐煩了？

　　『我看是另有隱情。小娘兒不說，兄弟我也不好意思多問。但什麼都可以欠，就是人情不能欠，你說，這個恩情該怎麼報答才是？』

　　『我怎麼知道？』默雅靠著枕頭，姿態慵懶愜意，『觀察一陣，看她需要什麼吧。如果缺錢，那就給她銀票。』

　　『如果是缺男人呢？小娘兒一個人住，搞不好正缺個普瑪。』桑圖斯打趣問道。

　　『那我們就猜拳啦！』默雅吊高了眉，愛笑不笑地回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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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裡，風聲陣陣。

　　桑圖斯鼾聲大作，躺在臨時拼湊的木板床上，睡得東倒西歪。反倒是默雅，也許是這幾天睡太多了，大半夜的睡不著覺。他原本就是淺眠之人，幾番翻覆無法成眠，加上桑圖斯的鼾聲擾人清夢，他認命地嘆了口氣，翻身坐起。

　　在那場大風雪裡，他因為暈得晚，又被發現得早，是故凍傷不如桑圖斯嚴重，睡了幾天，早好得差不多。披了件外衣，他輕步踏出房門。

　　意外地，默雅在房外瞧見還沒入睡的辮子姑娘。

　　辮子姑娘的家很小，除了讓給默雅他們睡覺的閨房外，就剩一間廚房。這幾天她就在廚房隔出一塊空間夜裡休息。

　　此時，她沒發現走出房間的男人，拿著針，就著微弱的燈光，在夜裡細細繡著一塊白色繡布。她繡得很慢、很仔細，每一針都下得小心翼翼。

　　默雅也不出聲，就這麼站在門邊靜靜地看著她。

　　她繡累了，放下針線揉揉痠疼的頸子，這才看見杵在一邊的男人。

　　不知他在那兒看了多久，她不禁紅了臉，小聲問道：「有什麼事嗎？」

　　默雅微微一笑，發現自己很喜歡她細細軟軟的聲音，「沒，睡不著，出來找水喝。」

　　「你坐，我倒給你。」

　　說罷，她走到做菜的爐邊，俐落地升起小火，燒水的鐵壺放在上頭溫著。

　　默雅看著她纖細的背影，唇邊笑意不再，反倒是多了幾分打量。
他跟桑圖斯為了到東方做生意，特別學了這裡的阿斯話，最近幾個月的奔波，對東方保守的風氣多少也有些了解。以這兒的禮教，大半夜的，年輕的姑娘就不宜和男人獨處。但這個辮子姑娘，卻沒要他進房避嫌，反而替他溫茶……該說她生性不拘小節，還是另有所圖？
　　
　　默雅知道不該懷疑她，然而生性謹慎，他不希望在這異鄉惹上麻煩，特別是和女人有關。

　　「蘇姑娘一個人住？」他試探著問道。

　　她被他突來的問題嚇了一跳，身子僵了一會，「嗯……我娘幾年前死了。」

　　「抱歉。那令尊呢？」他不是很有誠意的道。

　　此時，水燒開了，發出嗶嗶聲響，她取過墊手的抹布，提著壺把，替兩人各斟一杯熱茶，才將爐火轉小，鐵壺擺回爐上溫著。

　　「我不知道他在哪。」她淡淡說著。

　　察覺到她的拒意，默雅客套回道：「若有冒犯，還請姑娘不要見怪。」

　　她端起熱茶，一雙水靈大眼緊盯著茶面，「我救你們，是因為你們有難，而非貪圖什麼。若你覺得我別有目的，那也隨你去想。但是，我的屋裡不歡迎別有心計的人，雪停了，你們就走吧。」

　　默雅挑眉，沒料她會將話說得這麼白，更沒料她會聽出他的試探。

　　「蘇姑娘，是我不對，默雅在這跟妳陪不是了。」

　　辮子姑娘搖搖頭，「不要緊，我不會放在心上。猜來猜去難受，話說開了，彼此都舒坦。」

　　她的坦然，反讓默雅覺得羞愧，他端起茶，朝她敬道：「蘇姑娘，我和我的夥伴真心感謝妳的救助，今天我以茶代酒，敬妳一杯，同時也希望和妳交個朋友。」

　　她眨眨眼，神情有些驚喜，「你要和我交朋友？」

　　「只要蘇姑娘不嫌棄。」

　　她不敢置信地搖搖頭，「我怎麼會嫌棄……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人願意接近我了……」

　　默雅聽不清楚她的輕喃，然而她複雜的神情，卻絲毫不漏地映入他眼底，「蘇姑娘？」

　　她緩緩笑開了，不是白日那種含蓄的微笑，而是純粹的開朗笑靨。

　　這抹笑，讓默雅當場看傻了眼。

　　怎麼有人笑起來……這麼可愛？

　　「嗯！就當朋友。」她舉杯，和他的杯子輕輕碰撞。

　　清脆的碰撞聲讓默雅回神，他眨眨眼，不由自主地回她一個真誠的微笑。

　　「雖然妳已經知道我的名了，但我還是再介紹一次吧。我叫默雅˙埃蕾。默雅是名，埃蕾是姓。」

　　「我姓蘇，閨名……蘇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