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


　　戲潮愣愣得盯著眼前谷地，完全沒想到瀑布之後竟有一個如同世外桃源的村居。


　　路臉上的笑容不再，他彎身拾起飄零的落葉，淡淡的道：「龍人的聚落──曾經是。」


　　戲潮瞥了他一眼沒多說什麼，將長髮撩到耳後，一步步的探索這個古老的舊址。龍人小屋是一種「干欄式」建築，不知用什麼材料建造的屋身皆架高了兩尺左右，路說這是為了預防谷地的濕氣所用。他們依自然而生，尊敬天地萬靈，在這遺址中到處可見類似鬼神信仰的圖騰，圍牆、燈柱、器皿上，刻出一個個屬於信仰的傳奇。


　　她深吸口氣，轉頭對路說道：「這裡充滿古老的味道。」一如路告訴她的，龍人是一種古老的族群。


　　他們算是rebirth mainland上的先民，原本這片遼闊的大地隨處可見龍人蹤跡，但週遭的異族日漸強大，守舊的龍人敵不過船堅炮利，最後這一族只得悄悄隱居山林，銷聲匿跡在歷史的舞台上。


　　大致上繞了一圈後，戲潮和路坐在曾經是廣場的草地上休息。


　　「這裡給我的感覺，跟我印象中的龍差很多呢。」戲潮仰望著色彩繽紛的天空，淡笑著。「我一直以為龍是很大很大的生物，像神一樣永遠威嚴不可侵犯，呵，但這裡看到的似乎不是這樣喔。原來他們也要吃飯喝水、也要睡覺鋪床，這跟人沒什麼兩樣嘛！」看那個小小的房子，她幾乎要以為從前住這裡的是小蜥蜴了。


　　倏然，她一臉古怪的看著路，實在無法將他的臉冠上蜥蜴的面孔……呃，光想就覺得可怕。


　　「欸……不會你的本尊就是蜥蜴，呃，說錯，是龍？」她皺著眉，問得好認真。


　　「啊……噗！妳想到哪去啦？」路聽了不禁捧腹大笑，惡作劇的扯扯她的頭髮，一臉皮樣的道：「龍來啦∼∼哈哈！有我這麼帥的龍嗎？」


　　「是呀，你是我看過最帥的『蜥蜴』！」


　　「蜥蜴？哈哈哈……好帥的蜥蜴，哈哈！」他簡直是笑翻了，最後是在戲潮的瞪眼下，那放肆的笑聲才收斂轉小。


　　「不是啦！我不是龍也不是蜥蜴，我是個不需要懷疑的標準『男人』，而且還是個好男人喔！」他死沒正經的道，「怎樣，要不要把我這個好男人帶回家啊？」


　　路曖昧的朝她眨眨眼，戲潮也回他一個親切過頭的笑靨，接著就是一陣拳雨朝他身上招呼，伴隨著路的唉聲求饒以及戲潮的威嚴恐嚇，他才收起玩笑認真回答。


　　「我不是龍，本尊就是妳眼睛看到的這副模樣，只是……我們一族跟龍還是有那麼一點點血緣關係嘛！一表三千里囉，就不知這份血緣淡到剩多少。」他挑挑眉，噙在嘴邊的笑有些戲謔，「『龍』是血緣的源流主係，龍人皆是旁係，以前聽大人說，能力高的龍還可幻化成人型，只是現在幾乎沒有人看過老祖宗的樣子了。」


　　「龍歸隱了，龍人也歸隱啦，否則我就不會找得那麼辛苦。現在這個世界是『拉克亞族』的天下，我們龍人跟拉克亞人最大的區分就是耳朵和眼睛，妳看，我的眼睛裡是不是有龍魂啊？」


　　戲潮一巴掌推開他湊過來的臉蛋，沒好氣的說道：「我只在你眼裡看到欠扁啦！」


　　她看著他像孩子般的笑臉，想起剛進遺跡時那張面容是多麼黯淡，她手指不安分的拔弄著青草，眼睛轉了轉，猶豫了好些才問道：「路，你為何要找家？你的家呢？你的家人呢？」


　　路的呼吸窒了一下，她的字句彷如重擊盡朝心坎敲去，他側著臉看著她那無憂的顏，遲疑的問：「為什麼這麼問？」


　　戲潮扯扯唇角，捲著自己的頭髮假裝不在意的說：「我沒有記憶可以讓我找尋過去，所以就算想知道些什麼也辦不到，但你不一樣，你眼中的執著讓我好羨慕，至少……你還有目標，還有可以努力的方向，不像我，什麼都沒有，只剩一個『陌生』的自己。」


　　她的一席發言扯出兩人的無奈，路露出抹悲傷的淺笑，不知是在笑她還是笑自己，「沒什麼好羨慕的……」他看著自己的手，平淡的語氣藏著傷心的過去，「我的家毀了、家人死了……七年前，突如其來的瘟疫讓所有人都病了，全村沒幾個活口。」


　　染上瘟疫的下場，是七孔流血而亡，在藥品極度缺乏的情況下，他的父母忍痛犧牲底下弟妹，當珍貴的藥品被強迫塞入口中時，他看到父母眼中的淚。


　　那是對孩子無聲的抱歉。


　　他的命，是踩著父母親以及弟妹的屍體換來的。


　　出外求救的龍人帶著藥材回到家園時……一切都來不及，瘟疫蔓延得太快，短短七天的時間，原本生氣蓬勃的村落一片死疾，滿地的屍首映入生者的眼裡，那是怎生說不出的哀淒……


　　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遺忘那段心碎的記憶，假裝自己過得很好、很快樂，不必在午夜夢迴時又與一張張血淋淋的面孔重逢，一年復一年，他腦中的影像非但沒隨著歲月減緩反而更加清晰，那血淚、那哭聲，真實的那麼殘忍，有時他都要懷疑到底哪裡才是現實、哪裡才是夢境。


　　也許他正活在夢裡，現實中才要面對那場永無止境的浩劫。


　　戲潮凝視著他，那張面容太過平靜，彷彿說出口的只是別人的故事，可那雙眼……卻流露出好深好深的哀傷，她看了都要為他難過。


　　「所以，你才四處找和你血緣相近的族人，因為你想回家……」


　　她的聲音細碎不清，彷若風中殘葉一吹就破碎，眼睛有點酸、心子有點疼，她在心裡吶喊著同情，但張口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找到又如何呢？失去的永遠回不來，就算他找到族人，也不可能和死去的親人相同。


　　戲潮心中有許多感慨沒說出來，但眸光卻不自覺得多了幾分悲憫。


　　她有什麼資格說別人？就連安慰她也無法開口啊……她的眼裡路是新朋友，而他眼中的自己是誰？戲潮、還是琉璃？


　　「路，我是戲潮。」她提醒他，拒絕成為移情作用的對象。


　　路睇視著她眉眼間的倔強，微抿的紅唇表示出不妥協，他在心底低嘆，苦澀於她如刺蝟般的舉止。


　　「我怎會不知道妳是誰呢？」他微微苦笑，不再多言。


　　她的身上仍找得到琉璃的影子，但他很清楚，她已經不是五年前那個同伴。小丫頭會長大，而命運往往詭異的令人難以想像。


　　不知何時，雨停了，夕陽餘暉映出滿天雲霞，傍晚的天空美的令人屏息，斜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好長，兩人彷彿被天地遺忘，襯托出遺跡中，寂寞的兩顆心。


　　遠方的天空出現兩道彩虹，曇花一現的美麗，在人們心頭留下短暫的回憶後就消失無蹤。


　　戲潮望著七彩虹橋，心中茫然。


　　颯爾有個傳說，當天空出現兩道彩虹，代表有人即將遠行。


　　路這個旅人，會在颯爾待多久？分離的日子在什麼時候？


　　而她，又何時才能找到自己的根？也許……一輩子都無法尋回失落的記憶。


　　一輩子都只是「戲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