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時。

　　少女和皮亞將兩手東西往桌上一丟，雙雙癱在椅子上喘氣。

　　為了閃那群兇神惡煞的傢伙，他們只得跑去隔壁鎮的市集買菜，還得趕在中午前回來，時間緊湊到她想尖叫。

　　「妳怎麼這麼久才回來？」久等不到人，威德黑著一張臉從廚房走出，然看到桌上琳瑯滿目的食材，滿腹怒火被驚訝取代，「哪來這麼多菜？丫頭，二十盧米可買不了這麼多哩！」

　　一想到平白受的這些氣，少女不禁給了白衣少年一頓狠瞪，對方收到她充滿殺氣的眼神後，只好認命地扮起笑臉，給頂頭的老大哥解釋一番。

　　「小褲……啊不，丫頭說要買東西，我自然是義不容辭的幫忙囉！呵呵、呵呵！丫頭妳說是不是？」見少女對自己不理不採，他只好乾笑幾聲。

　　他倆的互動讓威德玩味地挑高了濃眉，「皮亞小子你轉死性了？平日幽斯叫你去辦點事推三阻四，怎麼，今天這麼勤快了，還陪丫頭去買菜？」

　　有皮亞在，二十盧米卻買到近兩倍的東西就不足為奇了。這小子精得很，殺價又狠又準，連他這個老江湖都自嘆不如。

　　「威德叔叔你真老啦，平日師傅的大小事可都是我一手包辦，有誰比我勤快來著？但就是有人不領情，臉臭得跟嗝屁的龍龜一樣，路人見了還以為我做了什麼好事……唉唷！」可憐的小腿肚中招，皮亞忍不住哀嚎。

　　少女煩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皮亞這混蛋正事不說，光會扯些有的沒的，就算她聽得不是很懂，但看那傢伙一臉欠踹的淫笑樣，她就克制不了一肚子火氣。

　　他到底有沒有告訴老闆在市集上遇到的那些人啊？

　　「哼！」越想越生氣，她惱怒地再補踹個一腳，之後看也不看他一眼，逕自拿起抹布擦別塊桌子去。

　　受了一頓踹，皮亞頗冤枉地揉著小腿，「不是這樣的吧？小褲褲，好歹我也陪妳到隔壁鎮去買菜，妳就這麼報答我？」嘖！雖然她踹人的力道不大，可多捱幾下也是會疼的。

　　「喂，皮亞小子，你是不是對丫頭幹了什麼好事？她平時可不會擺出這副架子哩！」威德皺眉，提起新鮮的食材往廚房去，「還有，幹麻去隔壁鎮買菜？今天魚市沒開嗎？」

　　「唉！一言難盡啊……總之是上天不公、女人無道吧。」皮亞自動替威德拿東西，年輕的臉龐掛著不正經的笑。

　　他可不好意思說他戲弄丫頭不成，反被搞得手足無措的糗事。

　　「嗯哼。對了，幽斯上哪去了，你怎沒跟在他身邊？」放下東西後威德又問。

　　皮亞是他在退隱前找來和幽斯作伴的孩子，在幽斯傷了眼睛後，身邊的大小細事全靠皮亞張羅。白衣少年可說是幽斯的第二雙眼了。

　　「師傅他回去了。你都不知道，近年師傅脾氣更怪了，閒來無事就往陸上跑，在酒館裡又說又唱的，也不管海龍神裡公務多的是，就連船長也拿他沒輒。不過，若師傅想轉行當吟遊詩人也好啦，最少我不用待在那艘破鐵船中，悶到得數蝦子腳打發時間。」皮亞按照威德的指示，將胡蘿蔔去皮開片，預備為鍋裡的魚骨湯添加配料。

　　「哼！幽斯就是這副德性。我都叫他早點討房老婆，別老是待在海龍神。海對得多不會悶，但人殺多了可是會悶翻！喂！別一股腦把東西扔進去，放慢點！幽斯沒教你啊？」

　　看著皮亞唱個諾，嘻皮笑臉地將蘿蔔一塊塊拋進鍋裡後，威德才嘆了口氣，「皮亞小子，幽斯究竟叫你來幹什麼？總不是來幫我做菜吧？可惜了，要是丫頭懂一點料理就好了。」

　　「你教她不就得了？」

　　「她太懶啦！早也睡晚也睡，若沒人盯著就開始偷懶，這種散漫性子我怎敢讓她進廚房？看，又來了……」威德嘆氣，只見少女一臉陰霾地拿著碎碟子，狠狠拋進垃圾桶中，隨之揭開布帳走回前頭，自始至終都沒吭聲。

　　「究竟你怎麼惹著她了？」

　　瞬間，皮亞笑得有些狡猾了。「我能對她作些什麼？我來艾米蘭替師傅寄信，看見小褲褲上市集買東西，跟她開個小玩笑，真是，竟然為了一個玩笑記恨一上午，虧我還替她趕走壞人，女人的心眼還真小。」

　　「壞人？」皮亞是在說他自己吧？艾米蘭有誰膽敢欺負丫頭？

　　洗了洗手，皮亞笑容一收，正色對威德道：「威德叔叔，海怪的人可能真找到這來了，你自個兒小心。」

　　「你們遇上海怪了？」

　　「早上在市集裡有人想抓小褲褲，面孔很生，我認不出是不是海怪的人，但總是不對勁。最近少讓小褲褲單獨出門。這一陣子海龍神的船會停在附近，真有事就放狼煙吧！我得回去準備師傅的中飯了，威德叔叔，改天再見了。」說完正事，皮亞又掛上欠揍的痞笑。

　　白衣少年走到大廳不知又跟丫頭說了什麼，接著傳來椅子被踢翻的聲音，夾雜幾聲發音不標準的怒吼，皮亞大笑離去。

　　廚房裡的威德，雙眉因皮亞帶來的消息而攢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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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萬家燈火逐一熄滅，最後只剩天邊的月兒還亮著。夜裡的艾米蘭除了遠處偶爾傳來得船鳴和狗吠，可說是十足靜謐。這個純樸的海港，日子安寧得令人滿足。

　　少女一如往昔地躺在屋頂上，仰望天邊一彎月牙，腦袋裡天馬行空地想些其奇怪怪的事。

　　該怎麼告訴老闆今早在市集上遇到的壞人？那個白衣混蛋，說話老是不講重點，真白費了那張能言善道的臭嘴。平心而論，今天若沒有他在，她可跑不掉，但那傢伙實在太無恥了，三番兩次戲弄她，就算想道謝，一看見他那無賴的笑容，什麼道謝的話全都吞回去，下意識的反應就是踹死他。

　　少女撐坐起身，俯瞰底下村子的平靜安詳。由遠而近的深深凝視，彷彿這是她的根、她的家。
　　
　　她輕聲嘆息，貓眼微閉，感受夜風拂過頰邊的溫柔，此處，好像母親的懷抱，讓她忘了自己原本不屬於這裡。白晝所受的氣一一沉澱，若可以，真想一輩子無憂的過下去，在這裡談戀愛、和喜歡的男子共渡一生、生幾個可愛的小娃娃、當白髮蒼蒼時和良人攜手走完生命的全程……

　　她不知道這個願望算不算奢侈，以往在家鄉，貧困的生活讓她什麼都不敢想……

　　她的人生已經不一樣了，也許，她也可以擁有作夢的權利吧？
少女瞇起貓樣的眼睛，有些疲倦，思緒飄遠了。突然一抹黑影覆上，她睜眼一看，微愣了下。

　　老闆怎麼也來了？

　　「丫頭，妳今日是生著皮亞那死小子的氣嗎？」威德大剌剌的坐下，慢聲問到。

　　少女咬著唇，想了想困難的道：「我……市集買……菜，他、他們……壞……打……」試了幾次依然無法表達，少女懊惱地拍著自己腦袋，誰叫自己平時不用功點多學些普通話，要用時卻不知該怎生說了。

　　威德了解地笑了笑，臉上有幾分疼愛，「別慌，老闆都明白。不會有事的。還好妳今天遇到皮亞了，那臭小子雖然老沒正經，但也算是個男子漢。」

　　「我……對不起……」老闆包容的笑，讓少女感到慚愧。她今天脾氣好壞，太不應該了。

　　「傻丫頭，道什麼歉？老闆是個粗人，可不懂妳們女孩子家的心思。」笑容柔化了他滄桑的面孔，伸出大手揉亂她的頭髮。

　　這丫頭他罵歸罵，但也真是疼到心坎裡。若無她在這裡絆著他，也許他會受不了平淡的日子，而重新拾起戰刀回到海上，一輩子在大海裡浮沉，直到此命休矣。

　　這個迷糊丫頭，他不為她多打算點怎麼成？

　　「丫頭，妳想不想回家鄉去？」他突然一問。

　　家鄉？少女傻了。一雙貓樣的眼睛看著威德，說不出一句話。

　　「妳很久沒回家了，不會想家嗎？」

　　「不想！回去……他們、會、會賣了我！」一開始也許很想家，但是一想到爹娘為了弟弟而賣了她，她就……她……她很難不去恨啊！

　　威德沒多說什麼，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頭。活了一把年紀，該經歷的風浪他都經歷過了，不會不明白少女背後藏有什麼心酸。

　　閉了閉眼，將酸楚的情緒嚥下，急於轉移話題的少女隨口問道：「老闆……有家人嗎？」

　　威德怔了下。看著無邊無際的黑夜，天邊的上弦月好像他當年掛在腰上的彎刀……他很輕、很輕，接近呢喃地道：「有啊……我有一個妃瑪……一個女兒。」

　　嘩！老闆竟然有妻子有女兒！？她一直以為他是個老光棍！

　　「她們……長什麼樣？」不會跟老闆一樣都是虎背熊腰的體魄吧？

　　「我的妃瑪叫冬兒，和妳一樣，是個東方女人。妳知道嗎？東方女人……好像有魔法一樣，看起來永遠像個孩子，永遠都不會老。」威德微笑，「我的女兒叫蘇西，今年也二十幾了吧，比妳大一點。是個很漂亮、很討人喜歡的娃娃，長得不像我，像她額瑪。」

　　原來老闆的妻是個東方女人，真有趣，「那她們現在在那兒啊？」不會被老闆負心的丟在東方吧？

　　在那兒……在那兒……？

　　威德閉上了眼。

　　「冬兒死了，小蘇西嫁人了……我沒見過她長大後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