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７】張老之墓

外面的天空有點沉悶，辦公室裡的氣氛更悶。趙鈞毅找了鍾正豪進來，但他自己已經十分鐘沒有說話了。鍾正豪看著他，也是一句話不吭，陪著他沉默，眼光內斂，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

過了好一陣子，趙鈞毅嘆了一口氣，「唉。」

「趙大哥，你真的不必擔心，芳怡不會有事的，小李照顧她，不會有問題的。」

「唉，」趙鈞毅又嘆口氣，「芳怡有點任性，竟然自己叫小李載她去墾丁。我跟她說過，掃完墓才讓你陪她去，她偏不聽。還有，這小李向來都只聽我的命令，這次怎麼也沒有事先向我報備呢？」

「我想，大概是芳怡禁止小李說出來的。趙大哥，芳怡他們不會有事的。她還年輕，有時難免任性一點。看來，芳怡和小李還蠻處得來的，她曾告訴過我，小李從小就是個孤兒，很可憐。趙大哥，你不要擔心，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不會有事的。」

「在這種非常時候，芳怡還不聽話，唉。不過，我真正擔心的並不是芳怡，我擔心的是最近發生的這些事情，聽說，智強受傷了，好像還蠻嚴重的。」

「真的？智強怎麼受傷的？」鍾正豪震驚。

「爸爸告訴我，智強他是下樓梯時，不小心跌倒的。不過，前些日子，我看到錢叔叔在家裡出現了好幾次，讓我覺得可能已經有什麼事情發生了，爸爸和智強瞞著我不說。」

「那，趙大哥，要不要我去把芳怡找回來？」

趙鈞毅搖頭，眼睛盯著桌上的石雕獅子說，「我想，不必了。後天就要掃墓，芳怡應該會趕回來的，她還不至於那麼不懂事。」

趙鈞毅站了起來，在檔案櫃上拿取公文卷宗，當他的手還在半空中時，他回頭說，「對了，晚上你陪欣茹和小筑出去吃飯，我必須加班走不開。」

「趙大哥，」鍾正豪注視著趙鈞毅，「你應該多陪陪大嫂和小孩的。」

「老弟，我也知道，但沒有辦法，公司總是要人管。這個晚飯是上個禮拜答應她們的，你陪她們去我才放心，就麻煩你在你嫂子面前替我說說好話。外人的話比較客觀，她會比較相信的。」趙鈞毅說著，已經拿出一份公文卷宗放在辦公桌上。

「好的，我明白。」鍾正豪口裡答應，心裡卻想著晚上如何單獨面對欣茹，思緒有點紛亂。

那個晚餐，鍾正豪和欣茹幾乎彼此沒有說過話，兩個人都逗著小筑玩，若是不小心兩人的視線相對，也都趕緊各自變換眼睛的焦點。他們兩人的心裡，似乎有著一個共同的默契－－逃避對方。直到鍾正豪把他們母女送回家裡，當他轉身離開時，欣茹叫住了他。

「正豪，你和芳怡相處的如何？」

「還好。」鍾正豪點頭，他偏開自己的眼光，無意識地投射在欣茹背後的檯燈。

欣茹輕輕握住鍾正豪的手，說，「正豪，你要過得幸福。」

鍾正豪的心裡一震，「學姊，妳－－」中斷了自己嘴裡的話。

欣茹晶瑩的雙眸望著鍾正豪。

鍾正豪換了呼吸說，「妳－－要體諒趙大哥，他很忙，學姊，妳－－也要過的快樂。」

「我知道。」欣茹柔聲點頭，她的手還握著沒有放開。

「學姊，我該走了。」鍾正豪並沒有貿然抽回自己的手。

「嗯，再見。」欣茹放開了手，她沒有等鍾正豪說再見，隨即轉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鍾正豪看著欣茹離去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的心頭千言萬語，但，他沒有出聲，只是默默的，替欣茹帶上了她們公寓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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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墓的前一天，趙芳怡回到了台北，身上鍍了一層陽光的顏色，看起來神情很愉快。趙鈞毅本來還打算大大訓她一頓，一旦看到了她活潑燦爛的笑容，心情一寬，瞬間忘了準備要罵她的話。

隔天一大早，開了兩部車，趙大勝夫婦，趙鈞毅一家三口，趙芳怡和司機保鑣等四人，一行共九人，從台北出發前往新竹，另外，趙智強由中壢直接開車南下。

到了新竹目的地，還不到早上十點，孫家的人也剛到不久。趙大勝和孫友邦見了面，兩個人彼此雙手握著寒喧，狀似非常的親密。有三個人的眼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他們兩人身上－－鍾正豪，李凡和老王。

孫家總共來了七個人，孫友邦夫婦和一對兒女，還有三個隨身的司機兼保鑣。兒子，孫劍南，年齡和趙智強差不多，外表舉止也很像趙智強，一看就知道是個領導人物。女兒，孫麗芬，年齡和趙芳怡差不多，但，看起來比較成熟，多了一分千金大小姐的氣勢。

趙孫兩老簡單交談過後，兩個人的臉色頓時沉重起來。因為他們都發現，最近兩家都發生了意外，不同的是，孫家比較幸運，沒有人受重傷，頂多是輕傷或者是虛驚一場。另一個說法是，可能是孫家的人口比較簡單，而且保鑣的陣容堅強。

兩家的下一代似乎都沒有注意到父親的表情變化，只有趙智強曾經看了他爸爸一眼，但他很快轉移了注意力，跟孫麗芬談得很開心。雖然他腋下還柱著柺仗，卻不影響到他打情罵俏的能力，沈書婷在旁無言，只能偶爾陪著笑，難掩她臉上的輕愁。趙芳怡看到這個場面，瞪了趙智強和孫麗芬兩人一眼，拉著沈書婷到另一邊說話。當她們經過鍾正豪的面前時，沈書婷對著鍾正豪微笑一下。

面對著趙孫兩老的另一邊，小筑牽著欣茹的手，站在欣茹和趙鈞毅的中間，兩顆靈巧的眼珠子東張西望的。

「叔叔，我們去那邊玩，那邊比較好玩。」小筑走到鍾正豪的身邊，拉著他的手，指著附近的小樹林，大概是以前小筑曾經去過吧。

「小筑乖，等向張爺爺拜拜完，爸爸媽媽再帶妳去玩好嗎？」欣茹蹲下來哄著小筑。

「趙大嫂，如果還有時間我可以帶她去，等掃墓開始我會帶她回來。」鍾正豪抱起了小筑。

「讓正豪帶小筑去玩玩也好，反正錢叔叔還沒到。」趙鈞毅對著欣茹和鍾正豪說話，跟小筑笑了笑，「要聽叔叔的話，不可以亂跑。」小筑開心地點頭。

鍾正豪聽見趙鈞毅提到錢叔叔，心裡一凜－－錢叔叔也要來？他和張仲仁張老爺是什麼關係？但，鍾正豪不動聲色，他向趙鈞毅夫婦點個頭，抱著小筑，走向了小樹林。


在這同時，孫劍南好像對趙芳怡蠻有興趣的，兩個眼睛一直盯在她的身上。趙芳怡撇了孫劍南一眼，沒有理他，逕自轉頭和沈書婷說話。偶爾，趙芳怡的眼光繞到鍾正豪和李凡的身上時，無意中會多停留了幾秒鐘。這兩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也都會回以淡淡的微笑，好像兩個人特定約好的標誌一樣。

「趙芳怡，好幾年不見了，妳變得好漂亮。等結束後，請妳到我們台中玩。」孫劍南終於跑到趙芳怡的面前問。

「你們台中有什麼好玩的？」

「看妳要玩什麼？室內的跟你們台北差不多，室外的，我們可以去中橫，溪頭，杉林溪。或者，我們也可以去遊樂場劍湖山。怎麼樣？」

「嗯，我想想看再告訴你。」

於是，趙芳怡帶著沈書婷去找趙鈞毅，她問，「大哥，孫劍南趙我去台中玩，大嫂要不要一起去？」

「妳和書婷去就好，小筑回台北馬上要上課。」欣茹回答，她的眼光不是注意著自己的女兒和鍾正豪。

「芳怡，回台灣到現在妳都在玩，不膩嗎？」趙鈞毅笑著唸她。

「大哥，我離開了那麼多年，台灣變化那麼多，怎會膩？而且我現在如果不玩，以後上了班，不是跟你一樣天天加班，那有時間玩？」

趙芳怡說的理直氣壯，趙鈞毅呵呵笑了兩聲，沒有反對。

「小妹，我覺得不合適！」隔了一段距離的趙智強竟然可以分心聽到他們的對話。

「為什麼？」

「反正我就覺得不好，不然，妳去問老爸。」趙智強說話的語氣不像是開玩笑。

「二哥，你以為我不敢問？」

趙智強沒有反駁，他作了一個請便的手勢，嘿嘿，露出自信的笑容。

趙芳怡哼了一聲，自己一個人直接去找趙大勝，她也胸有成竹，爸爸一定會贊成的。結果，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不但自己的爸爸不答應，站在旁邊的孫友邦叔叔，也認為不妥當，只有阿姨萬鳳姿沒有表示意見。趙芳怡詢問他們反對的理由，但他們都不說，只說現在這段時間不適合，要玩等以後再說。趙芳怡只好悻悻地在旁生悶氣。恰巧李凡就在她的身邊，她對著李凡大發牢騷，李凡唯唯應著，好像是個忠實的聽眾。


等了半個鐘頭，錢叔叔沒有出現，電話卻響了。錢叔叔說他在半途臨時接到電話，必須馬上趕回台北，不能參加掃墓了。於是，趙鈞毅招手叫回了鍾正豪。掃墓儀式很快地開始。

首先由趙孫兩老祭拜，他們兩人站在墓碑前，神色凝重，手上持著一枝香，默默祝禱，表情看起來很莊重誠懇。趙孫兩老祭拜過後，其他人就比較不計先後順序，大約是家人先祭拜，然後再輪到司機和保鑣等人。他們這些外人，大多是禮貌性的上香行禮。

祭拜後，兩家人前往新竹市內聚餐，那是一年一度的趙孫兩家家庭聯誼。臨走前，鍾正豪發現李凡還肅立留在墳墓前，表情呆滯，不知在想些什麼。當李凡聽到鍾正豪的呼叫後，他才趕緊快跑去發動自己的車子。

路過時，趙芳怡在李凡的耳邊小聲問，「喂，你剛剛在想什麼？」

「沒什麼。」李凡笑著答，但他的表情有點羞澀。

鍾正豪在旁沒有說話。坐在車子裡的趙大勝，他的眼睛看著李凡臉上的表情，目光如電一閃而過。

吃過飯後，他們兩家人很快地相互道別，比往年提早了很多，有點匆促地結束了這場一年一度的盛會。在回台北的路上，趙大勝的臉色凝重，他對趙鈞毅說，「回到家，我有些事情要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