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宜人的午後，涼風習習、蟬鳴唧唧，微笑廣場的老榕樹底下，傳來一男一女的聲音，幾翻對談下女聲顯得有些激動高亢。


　　「騙人！為什麼答案是二和三？」戲潮瞪著路在紙上面塗塗寫寫後改出的答案，打死都不相信會有這等事發生。


　　欸，這題她驗算過很多遍耶！照理說不可能會出差錯才對啊！


　　「可是……」路好笑的看著她，才想開口就被她打斷。


　　「一定是你算錯了！」


　　路睜大了眼，她說什麼來著？「我算錯了？」


　　不會吧？這種初級算數他會算錯？回去若給拉姆希知道他不被斃了才怪！


　　「對！」戲潮很肯定的說。


　　他古怪的瞪著眼，前前後後將式子看過許多回依舊挑不出問題，「哪裡錯？」紙一攤、筆一丟，他乾脆要她來指點迷津。


　　「這很簡單耶！你竟然看不出來？」戲潮臉上掛著得意洋洋的笑容，之前都是路在教她、訓她，現在終於有機會扳回一成啦！「哪，就是這裡。『X+2Y』不是等於七嗎？擴分變成『2X+4Y』還是等於七啊，你的十四是怎麼來的？」


　　聞言路忍住想嘆息的衝動，搞了半天原來問題在這裡，她根本還沒搞清楚狀況嘛！


　　「戲潮啊……妳忘了我剛剛才說過的嗎？擴分時等號兩邊要怎樣？」他問得很無奈。


　　「同加減乘除……啊！」戲潮驚叫一聲，原來錯的離譜的是她，喔……好丟臉！


　　「呵……」路睇著她羞窘的面容不禁輕笑出聲，而他這一笑則是引來戲潮威力十足的一瞪外加火力全開的一掌──


　　「啪！」正中紅心！


　　「痛──」可憐兮兮的哀嚎，那一掌在路的額頭留下鮮紅的五指印，「欸！妳怎麼那麼粗魯啊？」他瞪眼道，整個眉心都擰在一塊兒。


　　「誰叫你要笑我？」戲潮說得很理直氣壯，一雙大眼不服輸的瞪回去，一墨一金的兩雙眼睛互不相讓的對峙了許久，眨也不眨的眸中映出彼此的顏，彷彿想看清對方的眸中藏有什麼秘密。


　　戲潮首先投降，不敢再探索他那雙無底的金黃瞳眸。以往她只覺得疑惑，為何他的神盼總有淡淡的愁，就算他的臉上是在笑著，總讓人覺得少了些什麼。原來……是他的眼睛沒有笑意，憂鬱的根原來自那兩扇靈魂之窗，讓他就算笑……也不似笑。


　　「妳看到什麼了嗎？」路不明白她為何突然別過臉去。


　　他溫吞的語氣令戲潮心口沒由來的痛了一下，她縮了縮肩膀，憶起幾日前的清晨、在菜園裡的自己，突然且沒有由來的那股心痛。


　　他的憂鬱，究竟來自哪裡？


　　「沒什麼，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家了。」她壓下呼之欲出的問題，心中有聲警告那是不可碰觸的禁地，拍拍褲子她起身欲離，不料路卻伸長了手又將她拉回來。


　　「幹麻？你……」戲潮瞥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心頭響起不好的預感，那種感覺令她難受，彷彿……將要失去些什麼。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就在戲潮受不了膠著的氣氛時，路搶在她開口前出聲，「戲潮，我就要走了。」短短一句話，他說得好困難。


　　「走了？走去哪裡？」她有些搞不清楚狀況，看路掙扎的樣子她小心地問。


　　「回吉爾多，我來自那裡。」他小心翼翼得覷著她的表情，但那張素顏只是回他一個茫然，顯然正在努力消化突如其來的消息。


　　戲潮閉上眼，忽略一湧而上的難過感覺，心飄到兩個月前，在龍族遺跡裡看到的那兩道虹，颯爾的傳說不就提醒她了嗎？她怎忘了路只是一個過客，他的家不在這裡，而他也不會留在這裡。


　　只是他的陪伴……讓她覺得心有了歸依，尤其他偶爾提及的往事，讓她在這五年來首次覺得熟悉，雖然她什麼都想不起來，但靈魂中的那份熟悉感是抹滅不去的，知道自己的過去原來是這麼快樂……但現在他要走了，是不是連著她的過往也要一併帶去？


　　不，不對，其實她更在意的是他！她是喜歡他的吧？他溫柔、幽默、有趣、善解人意……到哪裡才能找到這麼好的一個朋友？


　　「戲潮？」路見她久久不語，紊亂的心更加慌張。


　　她果然惱了吧？他……是不是不該回去？也許、也許……


　　戲潮睜開眼，在他愕然間回他一個燦爛的笑靨，那個笑讓路呆了好一會，「我知道了，你什麼時候要走？」


　　她問，但他還沒回神。


　　戲潮撤下笑臉，「你幹麻啊？苦著一張臉不會是在擔心我吧？」


　　她看他一副靈魂出鞘的呆樣，不禁沒好氣的朝他腦門打下去，「神游太虛啊你？回魂啦！」


　　這一下著實讓路的三魂七魄回到本位，他吃痛的捂著腦袋，一臉擔心的看著她，「妳不氣嗎？」為什麼她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啊？難道是他想太多了？


　　「氣什麼？有什麼好氣的？笨呆。」戲潮白了他一眼，「你什麼時候要走？」


　　再三確定沒事後，路不禁寬心的扯出一抹微笑，近日來心口的鬱悶一掃而空。


　　「後天就得走了，吉爾多有場很重要的考試非去不可。考完我還會再來颯爾，但不確定是什麼時候。」


　　「這樣啊……」戲潮試著露出鼓勵的微笑，但這回卻笑得很勉強，他只看見她開朗的面容，卻未發覺她藏在背後的手握成拳頭。「考試要加油哪！沒考好你就別想回來了！明白沒？我只接受好成績。就這樣，我走啦，明天見。」


　　戲潮揮揮手笑著離去，腳步輕盈的彷彿沒有憂慮，她打直背脊強迫自己不能回頭、不能露出讓路遲疑不決的表情，回家的路一如從前，她告訴自己心情也要跟從前一樣。


　　路目送著她的背影，在夕陽的餘暉下，她的身子顯得更加纖細，在他眼裡……很是孤寂。


　　他伸手想抓住她，但終究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收回停在半空中的右手，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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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順風，我等你的好消息。」戲潮給路一個堅定的笑臉，輕快的語氣沖淡了離別的感傷，在颯爾鎮外的鄉間小路上只有他們倆人，一如來時的無聲無息，路在離去時也不願驚動旁人。


　　「嗯，我會的。」路亦微笑了。


　　他將花了一個月心血完成的書冊遞給她，「這個給妳，無聊時拿出來翻翻，我想多少可以打發時間。」他說得雲淡風輕，彷彿寫這些東西對他而言只是小事一件，「我自認字跡還算工整，應該不會有『天文』的出現。」


　　戲潮接過厚厚的一本手寫書籍，心中感動的不知該說什麼，愣愣得看著粗糙的封面，眼眶迅速紅了起來，隱忍多時的淚水終於成串掉落，一滴滴落在紙張上，幾個字碰到水而暈開了，她趕緊伸手抹去水漬，但越抹越濕，她的眼淚也越掉越兇。


　　「欸！戲潮妳別哭呀，別哭啊……不喜歡嗎？嗄？怎麼哭了呢？」路壓根兒不明白她怎麼說哭就哭，頓時慌了手腳，笨拙得不知該如何安慰。


　　他這副呆樣叫戲潮看了好氣又好笑，她粗魯的抹著淚邊笑道：「三八啦你！要走就走……也不乾脆一點，還搞這麼多名堂，真是……害人家感動的要命，快走啦你，我的眼淚可是很值錢的，再哭下去你就要破產了啦！」


　　路沒輒得看著她，輕輕的一聲嘆息，朝她伸出右手等著柔夷覆上。


　　他的朋友。


　　戲潮挑挑眉，有些倔強的仰高下巴，「擁抱離別的人是颯爾的習俗，你不覺得一個擁抱會比握手好嗎？」話才出口，她就被帶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他的體溫隔著衣服傳來、心跳聲不規律得在耳邊鼓譟……她的臉貼著他的胸膛，雙頰不禁燒紅成一片，雖然她和諾德見面都會來個擁抱，但路的胸膛……嗯，靠起來很舒服哪，諾德根本沒這好「份量」的。

　　
　　隱約的，她終於聽見路那細不可聞的嘆氣，若非近在耳邊，她都不知道他的吐息這麼沉、心事這麼重。

　　
　　路啊，你在煩些什麼？


　　這個問題她沒問出口，時間不對、問題也不對，如同之前她的疑惑，他的憂鬱來自何方，也是無解。路推開她的身子，兩人就這麼笑著道別，彼此眼中有牽掛、有不捨，但誰也不說破。


　　他們只是朋友。


　　她該笑著祝福他前程似錦、他該走得瀟灑不回頭。


　　起飛的「飛旅」捲起強大的氣流，將草兒都吹彎了腰，戲潮直挺挺的目送他離去，長髮在風中飛揚，畫出說不清的迷思。


　　飛旅白色的機形很快由大變小，消失在穹蒼的盡頭，戲潮直到看不見那小小黑點才收回視線，她感覺脖子酸痛、眼睛泛疼，以為自己又要哭了，不料卻沒有掉出一滴眼淚。


　　轉身踏上回家的路程，戲潮突然發現前頭躲在樹後面的諾德，瞬間她揚起一抹笑容，大步的走向他。


　　「還會難過嗎？」諾德遞給她一隻隨手編好的草蚱蜢，和她並肩走著。


　　「不會了。」戲潮盯著手中的可愛玩意兒，很是感激諾德這時候出現，讓她不必孤單的回家。


　　她抬頭看著高掛天空的艷陽，瞇著眼，用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活力語氣說道：「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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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首流傳颯爾的詩歌是這麼唱的：


　　當天空出現一道七色彩虹
　　鄉間小路來個新的面孔
　　朋友啊
　　在這裡有最溫暖的旅館
　　你就安心得歇歇腳吧！

　　當天空出現兩道七色彩虹
　　一雙足跡踩著祝福離去
　　旅人啊
　　願你臉上存有笑容
　　一路順風





　　「老一輩的說這塊綠洲因為埋了旱魃的屍首才會越來越乾燥，只要挖出來就沒事了，只是……唉，本地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挖出一具死人骨頭，難唷！」


　　當調酒師講完「旱魃」的傳說時，男子也差不多回想完畢，是故調酒師說的故事他一個字也沒聽進耳裡。


　　他隻手撐著臉，另一手拿著酒杯搖晃，眼裡閃著無法言欲的奇妙光彩，那雙罕見的金黃雙瞳映著酒杯倒影，幾分朦朧、幾分醉意。


　　「年輕人你醉啦？」調酒師看他恍惚的神態，多少猜到一些原因。


　　就說這杯酒是相思。


　　「還好。」年齡再一次被錯認，男子也不解釋，反正他現在的外表看起來約三十上下，以雙眼所見來下判斷乃人之常情。「多少？」


　　「兩百德尼。」


　　聽到這個彷如天價的數目字，男子一雙眼倏然瞪大，雙眸瞥向一直被他忽略的價位表後，不得不承認被坑了。


　　老大不甘願的撇撇嘴，他從袋中倒出所剩不多的旅費，放下酒錢背起行囊就要離去。臨走前他突然想起了一件極為重要的事，趕緊從背包內掏出一張小心保存的相片，轉個向推到調酒師面前。


　　「有沒有看過這人？」


　　照片看的出年代久遠，可上頭的人影依然清晰如往昔，藉著昏暗的燈光，調酒師仔細的拿起照片端詳了會，搖搖頭。


　　「記下她的樣子，找到人跟我聯絡。」收回照片，他用不容商量的強硬口氣道。


　　語畢，背包甩上肩頭，他瀟灑走出涼快的酒屋。


　　「喂！怎麼聯絡啊？」調酒師瞪著早已關上的店門，嘴裡嘀嘀咕咕的抱怨著。


　　奇怪的傢伙，不過是個酒客，說話還這麼囂張！早知道就在他的酒裡多加點水！


　　調酒師收回視線，當他雙眼瞄向空空如也的玻璃杯時，發現杯底壓了張小紙條。


　　「嘖！死小子。」



【當太陽遇上月亮　完】


註﹔飛旅，私人飛行用具，科技產品，請自行想像外表，但在Ｍoon的想像裡很似飛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