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霏，嫁給我好嗎？」男人這麼說。

「才不要，你妹妹那麼排斥我，我嫁給你不是自討苦吃？」女人回答。

「放心，相處久了她就會喜歡妳了。」男人低笑一聲，眼中散發耀眼的光茫。「就像我一樣。」

那迷人的笑還停留著，但轉眼間笑容的主人卻躺在白茫茫的病床上，手腕上綁著病人的編號條碼帶，一臉蒼白臉頰消瘦，整個人彷彿洩了氣的氣球一般，完全變了樣子。

「我嫁給你！我嫁給你！」女人跪在床邊，握著他的手嚎啕大哭。「我什麼都答應你，只求你快點好起來！」

男人虛弱的半睜眼皮，嘴角依然掛著淺笑。

「但……我不想娶妳了。」

專心的盯著女人的臉，他似乎想將她深深嵌在心底。

「我不管，我就是要嫁給你！」女人不理他，仍舊故我。

「妳真是……」男人笑彎了眼，眼底卻帶著濃濃憂傷。「任性啊……」

那憂傷確實的傳達給女人，令女人眼中除了那對眸子，再也看不見其他東西。

但無論倆人再怎麼珍惜相聚的時光，分離的一天還是會到來。

「不！」

女人趴在病床邊，雙手緊緊拉著他的手。

「我要陪著他！不要拉我！」

一旁的心電圖發出刺耳的警告聲，讓其他人不得不將她強行拖離他的身邊。

「不要────讓我陪著他─────」

淚如雨下、痛心疾首、面如白蠟、肝腸寸斷、涕淚縱橫、行號巷哭、痛心入骨、撫膺大慟、哀哀欲絕……

悲慟將女子的身體塞得滿滿的，她那快瀕臨崩潰的情緒已到達臨界，但卻固執的不讓自己暈過去。

穿著白袍的死神宣布他的離去，她便開始懲罰自己。

將原本的樂天、活潑全都鎖進箱子裡，她變成一個陰沉、不苟言笑的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就這樣渡過了四個寒暑。

直到她遇見褚暘熙─────那和“他”有八分相似的孩子。



緩緩睜開眼，熟悉的天花板映入眼簾。

棠霏怔了一會兒，不是很明白自己怎麼會在家裡，而且還躺在床上。偏頭一看，她的養子趴在床沿，似是睡著了。

微微一笑，她拉過薄被，輕輕蓋在褚暘熙身上。

「嗯……」

他抬頭，看見她醒了，連忙站了起來。

「妳、妳感覺怎樣？」他看起來有點手足無措。

「很好。」她一笑，問道：「我怎麼了？」

「妳突然昏過去了，我才背妳回來……」褚暘熙說話間，兩顆眼珠左瞄右晃就是不肯看她。

「你怎麼了？」棠霏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但因為沒有眼鏡的關係，她瞇直了眼都看不清東西。

「沒事！」他慌張的道：「我去倒杯水給妳。」

說完，他一個溜煙便不見人影。

「怎麼回事啊……」她伸手在一旁摸到眼鏡，帶上後才看見清晰的景色。

一會兒，褚暘熙拿著一杯水進來，看見她帶上厚厚的眼鏡，臉上不經意露出不悅的神情。

「喏。」他把水杯推給她。

「謝謝。」棠霏接過，喝了一口，看向他道：「以後別去那種地方了。」

褚暘熙瞟了她一眼，道：「就算我想去也去不了了。」

老象已經說得很清楚，黑街的門不再為他而開，看來老象也覺得棠霏是個可以照顧他的人。

「那就好。」她又笑了，在做了那個夢之後，看見長得和“他”相似的養子竟會讓她有欣慰和慶幸的感覺。

伸手抓過桌上的相片，褚暘熙悶悶的問：「妳什麼時候會跟他結婚？」

棠霏一愣，看著那張相片出了神。

「是啊……本來是要結婚的……」她喃喃道。

「本來？」褚暘熙挑了挑眉，道：「難道這傢伙拋棄妳了？」

「不是的。」棠霏搖搖頭，道：「他是不得不離開我，因為他的時間用光了。」

「什麼？」他聽得緊蹙眉頭。

「因為……」棠霏低下頭，雙手緊抓著被單。「他──他死了。」

褚暘熙一怔，低叫道：「死了！？」

「嗯。」她閉起眼，想著當初在病房外的情景，一滴淚悄悄滑過面頰。「他是被癌症帶走的。」

褚暘熙當場愣住，他沒想到自己嫉妒半天的男人，竟早已不在人世。

「四年前，我二十四歲的時候，才剛出社會，他就向我求婚。」棠霏回憶著，臉上掛著微笑。「我們交往了四年，已經非常了解彼此，所以我知道他的家人並不接受我，當時我就沒有答應。」

褚暘熙坐在床沿，靜靜的聽她述說她的故事，也藉此了解他的養母的過去。

「他笑著說沒關係，他會在我和家人之間努力搭橋，讓他們接受我。」她欣慰一笑，臉上有著幸福。「我一直都知道他很有傻勁，沒想到還真的傻到這種程度。他每天帶我和他家人一起吃飯、假日一起出遊，才讓他家人開始慢慢了解、接受我。」

「但是……」幸福的笑容消失，她的臉上出現憂傷。「不到一年，他就被發現得了肺癌。」

「癌細胞成長異常……快速，很快就讓他倒地不起，每天都在病床上和死神搏鬥。我日日夜夜的求，求天、求地，他的家人到處找神醫和靈廟，但都沒有用，最後……他還是走了，永遠的離開我們。」

她雙手掩面，因過去的悲慟痛哭失聲。褚暘熙則僵在一旁，沒有安慰過人的他不知道這時自己該做些什麼。

抓過面紙盒，粗魯的抽了幾張塞到她面前，而棠霏也很捧場的接過。

褚暘熙狠狠瞪了相片中男人一眼，似乎是責怪他的不負責任。

這個夜晚，就在悲傷又尷尬的氣氛中過去。接下來的日子，倆人的感情大有進展，褚暘熙也成長了許多，在他眼中已看不到過去那濃烈的負面情緒。

在學校雖然還是會蹺課，但到課率比起從前高了許多，成績雖無名列前茅，但也都在水平線之上。回到家會和棠霏聊天，談一整天遇到的事情，也會幫她做一些粗重的家事。而那惱人的電話每每最後都是他出面解決，因為褚暘熙不喜歡看見棠霏悲傷流淚的樣子。

倆人的關係特殊，對於棠霏來說，領養這個孩子給了她依靠和滿足；而對褚暘熙來說，被領養讓他體會到關愛和補足其他情感，例如……愛情。

「暘熙！」

停下穿鞋的動作，褚暘熙挑眉看向匆匆忙忙跑向自己的女人。

「今天入學典禮吧？」棠霏腰上圍著圍裙，手上抓著菜瓜布，上頭還有泡沫，可見剛才正在清潔碗盤。「等我一下，我陪你去。」

「不用了。」褚暘熙阻止她要拆圍裙的動作，無奈道：「我這是大學的入學典禮，可不是幼稚園。」

沒錯，他們已經相處了五年，如今的褚暘熙已經十九歲，是個大學生了。成長後的他不負眾望，那張漂亮的臉是越長越帥氣，體格也拔高拉長，在他刻意的鍛鍊下，可以依稀看到白襯衫下是精壯的身材，因此整個學校的女孩都被他迷得神魂顛倒，恨不得把自己打包快遞到他家。而他原本出口成“髒”的壞習慣，也在養母的強力糾正下被消除了。

棠霏經過五年倒是沒什麼改變，除了年齡從二十八長成三十三，外表卻依然是老氣眼鏡加老氣套裝，無論褚暘熙再怎麼好說歹說，她都不肯換掉這身令人作噁的老處女裝扮。最後他放棄了，自我安慰的覺得，棠霏那誘人的真面目只有他看得到也好。

「咦，這可是我兒子的大學入學典禮，是歷史性的一刻耶！」棠霏嘟起嘴，揮舞著菜瓜布道：「身為人母怎麼可以錯過孩子成長的階段！」

微蹙了下眉，褚暘熙面上又掛起微笑，道：「還是免了吧，我怕妳的老處女裝扮嚇到我新同學，這樣我在學校就混不下去了。」

他有他的私心，他不希望棠霏是以“母親”的身份出現在同學面前，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強烈不願意棠霏只是他的“母親”。但這異樣的情感，他從來都不想去深究，他怕一但將面具拉開，一切就會化為烏有。

「說這什麼話！」棠霏氣得將泡沫水擠在他身上。「你的意思是說，我這個媽媽讓你丟臉囉！？」

連忙閃開泡沫水的攻擊範圍，褚暘熙起身道：「我沒有這個意思，是妳自己誤會了。」

「你明明就有！」棠霏拿著菜瓜布威嚇他。「說對不起！」

「對不起。」褚暘熙很配合的順她的意，又道：「我快來不及了，先走了，霏姊。」

說完，他便抓著書包一溜煙跑了。

棠霏站在門口，輕嘆一口氣，道：「又是“霏姊”……什麼時候他才會喊我一聲媽媽呢？」

同樣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褚暘熙就稱她為“霏姊”，怎麼改都改不過來，但棠霏每次還是鍥而不捨的抗議，無奈對方完全沒有想改的意願，著實令她非常懊惱。

而她懊惱的根源，現在正踏上公車，準備朝著新學校出發。

「褚、褚暘熙。」

一聲輕喚讓他回頭。

「早安……」一名低著頭，披著長長的黑髮，同樣穿著白襯衫，看不清面容的女孩站在他背後。

「早。」褚暘熙沒有探看她是誰，只當她是其中一個同班同學，畢竟從以前到現在，暗戀他又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的女孩太多了，他不可能每一個都記住。

公車開了，一路上那女孩都靜靜站在他身邊，低著頭不作聲，因此褚暘熙也沒有多加注意她的存在。直到到站，他要下車的時候，女孩才再度開口。

「你……」她細聲問：「你不認得我了嗎？」

褚暘熙站在車門口，回頭看向她，以他一百八的身高從上往下看，只看得到女孩的頭頂，更何況那女孩一直不肯抬頭。

「抱歉。」他轉身。「我不認識妳。」

說完他便跳下車，快步走進校門，沒再多想女孩的事。

他不知道，因為他這個舉動，未來將帶給他和棠霏多大的麻煩和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