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書Ⅱ紫晶淚》
The Revelation of Angels -
Vol.2 IF THE AMETHYST COULD SHED TEARS
by　羽蕭　Zephon W.


章節肆之三•【蕾艾蒂兒】
Book IV : 3 - Lahatiel



次日，同一個時間，我們在九幽殿集合。

只這次，貝兒的身邊還多了另一名墮天使。

雖說是墮天使，但她的姿態，遠比任何我所見過的天使還更像天使。

她泛著金光的長髮在無風間飄揚，雙腳稍稍離地，擺動著一對比花蝴蝶還要燦爛美豔的七彩翅膀。每一根羽絲都像是紅寶石般晶瑩剔透，又像紅瑪瑙般浮顯著會流轉的絢彩。

她整個人亦像她的髮般，泛著溫暖的光，而她的美貌，則是無懈可擊──整個人幾乎就是「完美」兩個字的化身，容貌和身段沒有任何一絲的缺陷。她唇輕張，化成一個微笑，頓時之間，彷彿整個世界都和她一起笑了！

她的眼純真、她的笑純然、她的人純淨；縱然冉翎或小曦還稱不上是甚麼萬中選一的美女，但是以一般標準來說，也無疑是枝頭上的花朵了，然而和眼前這位天使相比，萬物，都要相形失色。

如果硬要找出缺點，那她唯一的缺點，可能就是過於「完美」──

──這不是故意恭維她的美，只是，她的完美，使得她少了一些生氣，雖有明亮的大眼，卻像個漂亮的洋娃娃，生動，但不靈動。



「咦，怎麼只有你們兩個呢？」



「羅平說他今天有『約會』，不參加我們的團遊。」

我還在吱唔著，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羅平不在場的複雜理由，但腦筋轉得快的小曦已經先一步開口，還故意轉了轉眼，沒好氣地多添了一句，來增加說服力：「那傢伙，八成是去找他的蕾艾蒂兒了。」

的確，昨晚回到房間後，羅平是這麼說的，然而，小曦沒開口的話，則是羅平的抱怨──甚至能說是苦水──對他而言，昨天一整天所受到的壓力、信仰的顛覆、還有因此產生的矛盾，幾乎大得將他壓垮。我也記得他昨天抱頭在房間亂竄時痛苦的神情。事實的難以接受，找不到出路的迴圈，使他頭痛欲裂，無法思考……

之所以，他想要告假一天，說想自己出去走走，想去找找蕾艾蒂兒──縱使她不說話，只要看著她的笑臉，一切就好像簡單些──這是羅平自己的話。聽到他這樣說，我想他真的是戀愛了……不過這樣也好，或許透過這位蕾艾蒂兒，他能夠慢慢習慣這不再單純的世界。他，需要那樣的力量幫他撐過去。

不過此時此刻，聽到小曦故意用那種不屑的口吻講著，我暗地裡也不禁一笑。雖然小曦給人的感覺總是很鬼靈精、愛耍嘴皮子加任性，但其實她內心卻是非常得敏銳及體貼。或許是因為在人間身為「靈媒」的工作性質使然，她比我這個突然降生的例子，更常接觸人們的心靈，所以更能體會他們所受的傷、所受的苦、還有困惑，自然也遠比我更詳知羅平的心理狀況──所以才故意用這樣輕鬆的調子，簡單地帶過。

「妳剛說……蕾艾蒂兒？」沒想到聽完小曦這樣說，貝兒卻深皺起眉。

「怎麼了嗎？」我問。

貝兒逕自一笑，彷彿有點困擾，像是事情不在她的盤算中，需要她重新思考的樣子，同時，她則朝那位美麗天使招招手。

那位天使朝我們慢慢飄來，輕輕一鞠後，頷首一笑。

她開口，聲音甜美動人，卻讓我們不由得詫異──



「──我的天使名是：蕾艾蒂兒。」



聽見她自我介紹，我不禁啞然失笑，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羅平。

小曦和我互相交換一個眼神，證明和我想的是同樣的事。

「哈哈，我彷彿已經可以看到羅平那又是羨慕、又是失望的神情了！」

「對呀，要是他知道自己找不到蕾艾蒂兒，是因為她是我們今天的神秘嘉賓，他一定會想弄塊豆腐撞死！」

話雖然是這樣講，小曦也附和著大笑，但是我相信她其實也同樣為羅平感到格外難過……可惜在第一世界裡手機沒收訊，不然就可以把羅平叫回來了。

「我們出發吧。今天第一個目的地是空間門。」



※　　　　　　　　　　　　　※　　　　　　　　　　　　　※



空間門，或俗稱的地獄門，也就是我們抵達第一世界的窗口。

回想起當時，我們三人的視線，無一不被第一世界的奇采、以及路西法盛大的歡迎隊伍所深深吸引。對於空間門本身，除了依稀記得四周有著幾根又細又長的高錐體外，並沒有太多的印象。

在路上，蕾艾蒂兒就一如羅平所形容般的安靜、不愛說話，除非是被直接詢問，才勉強開口。但從她講話的斷斷續續、與字句的零零散散，就可以感覺得出她對於「語言」極為生澀。不知道是因為個性內向的原故，還是反過來因為不擅言詞所以寡言，不過，從一路上的交談也不難察覺，這位蕾艾蒂兒真得是純潔有如一張白紙。她這難而可貴的純真，在這背負著重大使命的第一世界裡，彷彿更突顯她出於污泥而不染的高貴；絕塵而嬌弱的外貌，就像捧手葬花的林黛玉，不難想像羅平為什麼對她一見鍾情。

這樣一名天使，很難以想像，職務竟然會是空間門的守門者。

言談之間，我們已經不知不覺地離開亞伯頓主城的範圍，來到城外一處山崖前。彷彿經過大地震或地層移位所產生的大斷層，一整片岩地因板塊擠壓而向上竄拔起。遠遠，就能聽到某種裝置正發出持續性的低鳴，產生一種無可比擬的強大力場。剛好站在斷層下方的我們自然看不到上面的全景，但由下往上望去，也能夠看到天空因這力場所導致的扭曲異象。不知道為什麼，一種敬畏的感覺竟油然而生。

「來吧，就從這邊上去。」

貝兒對著看傻眼的我揮揮手，指向斷層中間的一條羊腸小道。那條小道不大，最多只不過是兩人並肩的寬度，但是，記憶中，當我們第一次空間門出來，走的是一片很寬闊的斜坡道，直接面向亞伯頓城，和這條小徑完全不能相比。不知道為什麼貝兒要帶我們走這一條路，難道會是甚麼後門不成？

我雖然這樣想著，但並沒有開口，反正導遊所帶的路一定有原而有因，所以我只是一點頭，先走了進去。由於路面的斜度並不大，所以要繞好一陣子才能到達頂端，但這看似不整的路面，走起來卻是意外地好走，不知道是甚麼原因。我張開手，雙手所觸及的都是高聳的岩壁，不禁讓人有種壓迫感，然而抬起頭，那會流動的藍紫色天空就在天開一縫間，反倒更是期待從小徑走出後，會是一片甚麼樣的光景。

小曦跟著我，貝兒和蕾艾蒂兒則墊後，我們四個人就這樣一個跟著一個走著，眼見頭上的天空越來越大，想必就快到頂，我心中不禁雀躍。我回頭，想牽小曦的手一起快步上去，卻發現她的臉色竟是意外的難看！

她一手按在心口，緊皺著眉，一路上都將眼神鎖在地上，並沒有發覺我回身，直到差點撞到我，才驚愕地抬起頭。

「怎麼了？妳臉色好難看。」我憂心地問。

小曦緊閉著發紫的嘴唇，只是搖搖頭，並沒有想要回答的意思。

我輕聲一嘆，知道她的倔強，只好自己繼續往上前進。

眼見兩旁的石壁越來越低，我知道就快要到了，但我才不過探出頭，還沒有機會好好打量一下四周的景物，耳邊卻猛然響起我的名字──

「──葉席凡！」

我一呆，會那樣叫我的人只有一個。

還來不及回神，我已經被羅平強拉過到一旁，像是「好哥們」般地被他搭上了肩膀。他聲音和動作是興奮且娛悅的，一如快樂的人，想找人分享他的快樂一般──所以我也不需要開口，只要等著他自己講就好。

「你看你看！我給你介紹，這就是我和你說的──蕾艾蒂兒！」

他果然迫不及待地告訴我，但我整個人只是一呆。

只見對方站在我們面前，朝我拱身一鞠，這才抬起臉來：她的容貌沒有任何缺陷，雙眼清澈，長髮泛著金黃而溫暖的光，當她嘴邊含起笑，整個世界彷彿也頓時亮了起來。

她當然是蕾艾蒂兒。

不過，她不是和貝兒走在我和小曦後面的嗎？

我皺著眉，由不得回頭看，正好看到貝兒也從小徑中冒出頭，尾隨在她身後的，是有一名有著金黃色長髮、容貌與身段都無法更完美的天使──

──那當然，絕對是蕾艾蒂兒。

「咦？」

我像個傻子般，不停轉著頭，看著羅平這邊的蕾艾蒂兒，又看著貝兒旁邊的蕾艾蒂兒……沒錯呀，這邊這個是蕾艾蒂兒沒錯，可是另外那邊那個……也是蕾艾蒂兒呀！

眼見我不停轉著頭，羅平也滿臉問號地湊過臉來，然後我們兩個人，就一起把頭轉過來、又轉回去……轉過來，又轉回去……

終於，羅平用力一甩頭，由不得大叫：「怎麼會有兩個蕾艾蒂兒！」

「第二次……見面，帥氣的特別刑事組小隊長：亞森•羅平先生。」與我們隨行的蕾艾蒂兒欠身朝羅平行禮。

羅平愣了住，我也愣了住，卻因為完全不同的理由。

他看著原本就在他身前的蕾艾蒂兒，又把視線轉至剛剛說話的蕾艾蒂兒，突然一擊掌，「啊」了一聲，「上次在路上見到的是妳！」然後這才轉過頭望向先前的蕾艾蒂兒，恍然大悟地說：「難怪妳堅持沒見過我！」

「是的，帥氣的特別刑事組小隊長：亞森•羅平先生。」後者緩緩地答。

聽到她這樣叫羅平，我又不禁一愣。

我當然記得第一次見到羅平時，他那一大長串自封的稱號加名字，只是我沒想到他就連在第一世界，對他所遇見的「兩位」蕾艾蒂兒都這樣說。單純的蕾艾蒂兒自然不懂其中的幽默，而是很理所當然地如此稱呼，感覺實在是有點滑稽……

羅平大概也發覺被這樣叫真的很愚蠢，自己也不禁臉紅，然後無意義地大揮著手，想找台階下，「啊，大家都是好朋友嘛，叫我羅平就好了！」

不過他又靠過來，在我耳邊輕聲問：「為什麼會有兩個蕾艾蒂兒呀？」

其實我也相當迷惑，依稀記得同樣的天使名只能由一名天使繼承……不過那是在天上的事，或許第一世界有所不同？我以疑惑的眼神望向貝兒，希望她能有個好解答……不過如果仔細一想，如果說這兩個蕾艾蒂兒是雙胞胎，長像一樣，其實名字卻不同，那也就沒甚麼好奇怪的……

只是，天使也有雙胞胎的嗎？

當我正這樣想的時候，驚訝的事情又出現了──

原本只記得在空間門旁，有幾根高入雲霄，但高度參差不齊的銀錐體，頂端隱隱約約有著甚麼東西在飄動。現在，我環視周圍仔細一數，發現那銀錐體總共有七根，此時，其中的五根緩緩地往下收，而從每一根錐體上面都走下了一位「蕾艾蒂兒」！

原本在我們身邊的兩位蕾艾蒂兒也加入她們的行列，頓時，七位長像一模一樣，完全沒有任何分別的蕾艾蒂兒在我們面前一字排開。每一位的眼神都清澈如數、每一位的笑容都散發著沾染人的溫暖。七位完美的天使，就這樣站在我們眼前……或許是因為這個畫面過於完美，反倒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令人忍不住想擰擰自己，看看是不是在作夢……

「天，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羅平動作一如以往般誇張地抱頭大喊。

蕾艾蒂兒們沒有答話，反倒是貝兒向前一步，輕喚：「賽司？」

「賽司在！」

小司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來到貝兒面前，單膝著地，行了個禮。

貝兒作勢要小司站起來，然後指著原本和我們隨行的那位蕾艾蒂兒，問：「她是第幾號？」

「是第七號，大人。」小司恭恭敬敬地答。

「唔……」貝兒像在思考著甚麼，然後對著「七號」朝羅平一比，「妳認識這個人？」

第七號輕輕地點點頭，用著不流暢的言語答：「帥氣的特別刑事組小隊長亞森•羅平先生，上次見面……是在……城內。今天，第二次……」

貝兒望著羅平，心裡不知道在盤算甚麼。我們過來的路上不停地聊著，話題集中在這位神祕又完美的蕾艾蒂兒身上，自然也難免提到羅平，所以羅平對於蕾艾蒂兒的情愫，貝兒是知道的。

或許因為是因為這個原因，貝兒在思考片刻後，終於一搖頭，走到這第七號的蕾艾蒂兒面前，問：「如果妳願意，我可以暫時解除妳的天使名與職務，妳願意嗎？」

第七號蕾艾蒂兒聞言跪下，「我的新職務為何？」

貝兒伸手在蕾艾蒂兒頭上輕輕一撫，溫柔地說：「孩子，我給妳自由。如果妳願意，羅平先生希望妳作他的個人導遊。」

「蕾艾蒂兒領命。」她答。

「不，我問的是妳願不願意。」

蕾艾蒂兒的臉上首次出現陰天般迷茫的疑惑。

「妳希望這樣子嗎？妳願意這樣子嗎？妳想要這樣子嗎？」貝兒又問。

沉默了許久，蕾艾蒂兒最後深深一搖頭，「屬下不懂……」

「是我強求了吧……欸……」

貝兒憂傷地一嘆，仍跪在地的蕾艾蒂兒朝羅平一望，卻突然開口──

「──帥氣的特別刑事組小隊長亞森•羅平先生若是希望，屬下，願意。」

聽到蕾艾蒂兒主動這樣說，貝兒不禁露出笑容，「那就這樣子吧！於此，我解除妳的天使名，給予妳自由的權力！」

「是，蕾艾蒂兒領命──不──我的……新名字？」

「妳叫羅平取吧。」

「我？」羅平滿臉驚訝地指著自己，一臉呆傻的樣子，相信他作夢也沒猜想到貝兒竟會讓蕾艾蒂兒陪他！對他來說，大概就像美夢成真吧？

然而這一切看在我的眼裡，只是蒙上了更深的疑問。

所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和貝兒相處的時間越久，她的身份就越令人質疑，從昨天她對整個墮天使歷史的熟悉，到今天小司對她的必恭必敬，還有她對蕾艾蒂兒的態度……更重要的，是她竟然有能解除蕾艾蒂兒職務的權力！

這小女生，究竟是甚麼樣的身份？

沒有理會我的驚奇，貝兒轉向羅平，繼而沉聲道：

「雖然我讓她陪妳，但是，我勸你最好不要愛上她。」

「我……哎……」滿臉通紅的羅平猛搔著頭，彷彿想要找話開脫，卻無話可說，最後嘆了一聲，乾脆誠實地問：「我可以問為什麼嗎？」

「這是為了你好……還有，不要以為我這樣是為了你，我是為了她。」

貝兒看起來有種欲言又止的感覺，不但沒有給予任何答覆，卻還引起更多的疑惑……然而她突然轉過了身，彷彿用行動拒絕回答，只是此時的我再也按捺不住，繞到貝兒身前，面對面地看著她，讓她無法再避開我，嚴肅地問：

「妳，究竟是誰？」

貝兒盯看著我片刻，由不得深深一嘆，然後閉上眼睛，同時也收起臉上所有的笑容和表情。她雙手朝身後一擺，四片巨大的紅色翅膀瞬時從她背上展開，流轉的紅光中又見銀粉閃爍，撼動而豔麗！當她雙眼又睜開時，映在眼神中的不再只是原本純粹的烏黑，而是黑得浩瀚、黑得深邃、黑得古老而神秘……

「若非因為這件事，不然我並無意這麼快揭露我的真實身份……不過看來也沒辦法，你也不是個我想草草帶過，就真的算了的人吧？那就讓我重新自我介紹一次……」她朝我哼了聲笑，然後才有點感嘆地說：



「我的天使名是──比列（Belial）。」



比列！

人間最常與撒旦畫上等號的惡魔！但比起那種錯誤常識，天使史書中則詳細地記載著她是第二次天使之戰中，最後一位掉落的高等天使。出自於象徵著美德與貞操的能天使之階，縱使墮落，也無法抹滅她的尊貴與典雅。她是六君王的聲音、旨意的宣示者，也是除了路西法外，唯一能夠以德服眾，代理六君王職位，暫時接管第一世界的君主！

我實在是藏不住驚訝，再怎麼猜想也猜不到，陪了我們兩天的貝兒，真實身份竟然是德高望重的比列！然而此時，還有另外一個人訝異更甚於我，竟忍不住怪叫了起來：

「我的天！妳是比列大魔王！」

果然……晨所謂的「無知變通識」，在身為人類的羅平身上一覽無遺。

聽到被這樣叫，比列似乎不太高興，她走到羅平身邊，也不顧身高差，就將羅平耳朵一擰，硬是將他的頭給拉低了下來，「甚麼叫大魔王？我長得像甚麼大魔王嗎！不管甚麼時候，都要叫我貝兒！貝兒！聽清楚了嗎？」

眼見她的舉止，我才發現「貝兒」的個性並非是偽裝，而是「比列」部份的真實個性──縱然這個個性或許和史書的字句有所落差……但是，堂堂六君王之一的比列，為什麼會委屈自己，以「貝兒」的身份來當我們的導遊呢？

「為什麼妳──」

我不由得開口，她卻一轉身，先行打斷我的話：

「──事實，絕對不會只有單面。或照人類的說法：事實遠比你想像中來得複雜。不過……先跳過這件事不談，現在，有更需要你關心的事情──你那真正的蕾艾蒂兒。」

真正的蕾艾蒂兒？

我循著比列──「貝兒」，她堅持──的視線往旁邊一望，這才發現她所指的竟是小曦！一直忽略了她許久，我直到現在才發現她神色有異，只見她頭低低地，雙手環抱著自己的雙臂，不停地發顫，彷彿完全沒有聽見我們這邊的對話，而我這粗心的傢伙竟然沒有察覺！

「小曦！」我第一時間穩住了她的身子，著急地問：「妳怎麼了？」

「席凡……」

她看著我，微微一笑，彷彿因為有所依靠繼而鬆了一口氣，然後就昏倒在我懷裡，但是情況卻沒有因此好轉。她的心跳越跳越大聲，身子也隨著每一小陣子就突來的猛烈跳動而抽搐，同時，所處的空間也彷彿以她為中心，回應著這樣粗蠻的動盪，讓我眼裡看到的她，就像受干擾的電視訊號般不停扯動！

貝兒直視著她，表情完全沒有任何變化，只是朝其餘六個蕾艾蒂兒看了一眼，即刻便回到自己應屬的銀錐塔上，升回高空。隨著她們展開自己的翅膀、發揮自己的能力，空間的扭扯才逐漸得以控制，直到那股無形的力量從緩緩消失，小曦這才回復些許知覺。

她想抬頭看我，身子卻又突然一軟，我趕緊接住她，擔心地問：「妳究竟是怎麼了，和我說說啊！」

「你不懂嗎？她的身體中的有兩個不同的身份：最初的、也是真正的蕾艾蒂兒『地獄的門守』，還有深淵之鑰『萬惡之源』。兩者都在和空間門互相呼應著，但是回響的震盪過於強大，身為不完全的蕾艾蒂兒和深淵之鑰無法控制，這樣下去，空間門強大的呼應力，會將她們的靈魂扯碎。」

靈魂扯碎？雖然我還搞不懂這是怎麼一回事，但是這樣嚴重的事，貝兒怎麼能如此慢條斯理、冷靜地道來？

「甚麼地獄的門守、萬惡之源……我不知道妳在說甚麼！」

「你真的是甚麼都不知道嗎？艾瑪席斯特是她的名字，但是她身為天使的職務名稱，就是炎火天使『蕾艾蒂兒』──地獄的門守！她所握有、能開啟與掌控地獄門的鑰匙，就是你的小曦，暮靄的淚珠，也就是天使之書中的深淵之鑰『萬惡之源』！當第一世界失去了蕾艾蒂兒與深淵之鑰，繼任的守門者為了要控制地獄門，只能將一種能量轉化、奉獻──」

羅平突然驚呼，我百忙中回頭一望，正好看一位蕾艾蒂兒從天上摔下！

她跌落在地，翅膀與頭髮都失去了光澤，身形更漸漸變得模糊不清，彷彿隨時就要消失一般……

貝兒慘然一笑，接續她之前的話，然而，那是無比沉重的幾個字：



「她們的生命能量。」



我突然間想起晨，當時的一切突然歷歷在目：他也是以自己的翅膀與生命，為我們打開地獄門，而如今見到那躺在地上、動也不動的蕾艾蒂兒，我突然熱淚盈眶……

羅平跪倒在那位蕾艾蒂兒身旁，雖然她並不是羅平起先認識的第七號，但她們全都是蕾艾蒂兒，誰是誰，並沒有太大差別，也因而，羅平流著淚，為她們是如何奉獻生命感到同樣心碎──看著她倒在那裡，自己卻甚麼事也做不了……那種苦、那種恨、那種無奈……

「為了奉獻而生，這就是如今的蕾艾蒂兒。」

貝兒深深地望住我，眼神似乎想傳遞某種訊息，然而她卻猛然別過頭，走向那位蕾艾蒂兒，伸手佈下某種結界，減緩她靈魂消散的速度，然後將小司招至身旁，沉聲道：「把她送回靈魂塔。」

「我、我也一起去！」羅平說。

貝兒看了羅平一眼，然後對小司點點頭。

如此，小司抱起那位蕾艾蒂兒，身影瞬時和羅平與第七號一起消失，以空間躍進的方式往城中心的靈魂塔趕去。

回過頭，眼看小曦雖然醒了過來，但是她額上仍隱隱滲出冷汗，像是在忍耐著極大的痛苦；她的雙眼裡，黑色和紫色兩種顏色不停地流轉替換，眼神卻是潰散，彷彿小曦和艾米這兩個意識正在爭奪著主權！

「妳不能夠做些甚麼嗎？」

我朝貝兒大聲問，身為六君王之一的她總有甚麼辦法的吧？

只是，我沒想到貝兒只是站在那邊，冷眼看著小曦，以近似冰冷的聲音，淡淡地答──

「我為什麼要幫她？」

聽到貝兒的話，我真的差點忍不住破口大罵。

「這是她初當作出決定時，就知道會發生的事。你別誤會，如同所有人，我同樣深愛艾瑪席斯特，她不只是路西法的養女，也是第一世界之珠、我們所有六君王的女兒。我也希望看到她和你能夠團圓，喜樂地生活在一起，但是同時身為亞伯頓城與第一世界的領袖之一，我無法認同她的行為──拋下自己的職務、帶走深淵之鑰，只為追尋你的消息！」

「這和她現在有甚麼關係！」我不禁大吼。

「你難道就這麼自私？你沒有看到剛剛奉獻出自己生命的蕾艾蒂兒嗎？你要知道，就是因為要替補艾瑪席斯特的職位，每七天，就有一個蕾艾蒂兒要付出生命！」

貝兒的話語深深震撼著我的心，全盤打亂了我的思緒。剛剛那位蕾艾蒂兒的樣子不斷浮現在我腦海，我無法想像、更無法接受，每七天，都要發生一次這樣的事？依貝兒所言的意思，每一位蕾艾蒂兒，都是為了犧牲而誕生……路西法呢？這樣的事情，他怎麼能夠讓它繼續發生？

好似能聽到我的思想，貝兒「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怎麼能夠不發生？這是我們全部人所討論出唯一的方法！只要艾瑪席斯特一天不在，這樣的戲碼就只能繼續上演。這一切，全都是因為路西法對艾瑪席斯特的溺愛！要不是因為艾瑪席斯特身份特殊，不然這種行為，絕對可以被判叛國罪！」

「妳究竟想要我怎麼樣……」

「你？你該怎麼樣自己應該很清楚，那是你的使命。」

貝兒低嘆，情緒好似平息。她來到我身邊，看著在天人交戰中的小曦和艾米，不禁仍是露出幾分心疼的神情──一如路西法當時，她輕輕地撫過小曦的臉，頓時舒解她的痛苦，也讓她昏睡了過去。

她憐愛地望著小曦的眼神，讓人很難將她和剛才那冷峻的樣子連在一起。

「就像我說的，她是我們所有人的女兒……又怎麼會不愛她呢？」貝兒看了我一眼，眼裡閃爍著慈愛，但她又是語調低沉地說：「不過看起來她體內兩個意識的相斥已達極限，我們必須快點將她們兩個分開。」

「小曦不是艾瑪席斯特的契靈嗎？怎麼會相斥？」

我還記得那天在病院，小曦說她們會一直並存，直到融合成一體，所經過的這些時日，不也融合的相當順利嗎？

「那是在她是艾瑪席斯特的前提下。」貝兒就著我的疑問解釋，「重點就在於現在的她，並不是第一世界的艾瑪席斯特，而是天界的智天使艾米。」

這話聽得我有點頭痛，我搖搖頭，老實地說：「我不懂。」

她又嘆了一聲，神情有點倦怠，好像我是個小孩子，甚麼事情都要解釋一般；那個樣子，難免讓我聯想到晨……

「艾瑪席斯特為追尋你，設下一個局：她知道如果她成為正天使，絕對光一定會為了避免你和她相見，將你降生為人，並洗去你們兩個所有的記憶。但她始終相信你們之間千年的羈絆絕對不可能如此簡單地被切斷，所以就算降生為人、就算沒有記憶，你一樣會為了尋找她而奔走一生──因為她就曾如此──所以她先讓暮靄的淚珠入凡，以靈造體，一方面為你領路，另一方面也作為她降生所用的軀殼。

「到此為止，一切都在她的計劃中，只是我猜她大概沒有想到這個身體殘存的思念回音，竟然衍生出『小曦』這各別的意識……最後變成現在這樣，一個靈魂，卻同時為兩個不同的意識所佔據，更沒想到，這靈魂的兩個部分竟會互相排斥──因為她不是艾瑪席斯特，而是被絕對光洗去記憶後的艾米。」

「就算記憶抹滅，不是應該還是在艾米的靈魂深處，等著被喚醒？艾米和艾瑪席斯特還是同一個人，只是沒有覺醒，就像我還在慢慢想起自己身為席凡的過去？」

貝兒突然朝我詭異地一笑，問：「你就真的這麼確定自己是席凡？而不只是他殘留的思念回音？」

她這樣一說，我整個人不禁一呆。我自己究竟是不是席凡，這是一個我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回想起來，我之所以認為自己是席凡，也只因為晨是這樣叫我，然而，連同其它許許多多的事，晨並沒有對我說──或許也再沒有機會得知……

「或許我不該用『洗去』記憶這詞，應該用『摘除』──艾瑪席斯特的記憶不在艾米的靈魂裡，而是還在天堂某處。所以，艾米頂多只能說是艾瑪席斯特的殘像，不是她本身。也因如此，才會和暮靄之淚產生相斥的效應。

「另外……我也該順便告訴你，小曦的身體，是以暮靄之淚的形體所造，而小曦的意識，也是由暮靄之淚於艾瑪席斯特所殘留的記憶所衍化。然而，最重要的是……暮靄之淚真正的本體，她真正的靈魂，並不在這裡──」

──她的手，正指直指小曦的心口！

「我不懂！妳想說的究竟是甚麼？」

貝兒所説的每一個字，我都很用心在聽，也知道貝兒已經用盡方法，以「人類」能了解的方式和我解說，但是甚麼殘留思想、甚麼回音，我真的無法領悟！

「簡單說，你們三個，都不是自己所以為的人。」

貝兒最後的結語，簡單明瞭又有力，卻讓我渾身不禁一顫，有種死寂而冰冷的感覺，像是死亡那純黑色不見底的壓力，如大浪般襲捲我每一根神經……如果我不是席凡，那我究竟是誰？

如果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那我所知的世界又如何呢？

直到此時，我才稍稍有點開悟甚麼叫「事實永遠不是一個單面」。就像是偷窺到一眼這上帝所設置的世界──並發現它遠遠超過任何理解的範圍。

我還在恍神的時候，小曦突然悶哼一聲，身形又開始晃動扭曲。

貝兒看著她，將手壓在小曦胸口上，背後翅膀紅光一亮，試圖穩定她潰散的靈魂頻率波動。



「排斥的情況在惡化中……看來你的試煉，得比預想的還要早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