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獨自走回小屋，那條魚還在缸裡。

「地上怎麼那麼濕？一定是妳又在淘氣了！」玄奘笑著對小白龍說。

小白龍搖搖尾巴笑了。她發現她甘願當一條魚，只要能留在和尚的身邊。

自從玄奘贏了天楊三藏又拒絕他的衣缽後，他似乎變得更孤獨了。平日遇見師兄弟也沒有打招呼，法明也沒有強迫他在去聽道，每天都只有一個人靜靜的躺在草皮上，看著天，發著呆。當眾人都在大殿中誦經的時候，他便一個人在前院掃著地板，把每一片落葉都掃了起來，又把所有的落葉放回原本的地方去。晚上，他一個人待在大殿後面的破屋中，用著薄弱的燈光，寫著一些不知名的東西。他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少和小白龍說話，他那頑皮的童真漸漸地笑師在他的動作當中，慢慢浮現在他臉上的…只有時間的流逝。他不再看天，不再掃落葉，不再寫東西，他只有一個人孤獨的在想，想什麼？想過去，想未來…

人為什麼會出生？為什麼會死亡？人為什麼一開始就已經注定未來是什麼階級(唐代當時還有殘留魏晉南北朝的士族階級)？人為什麼一開始就確定自己是什麼樣的種族？為什麼朝代會一直輪替？為什麼一年四季都在循環？

玄奘一人獨自走到大殿，有一位叫做玄生的走了來…

「玄奘！我問你，佛在何處？佛，是否在於人心？」

「放屁！佛如果在人心的話，那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惡者？為什麼小乘佛法都只在修己？而不是修大眾？佛如果在人心，那為什麼我們要供奉？為什麼過去會有那麼多的窮人餓死在路上，而那麼多的貴族在享用大於大肉？為什麼？你回答我？為什麼？」

玄生一個人被為的不知所措，呆立在如來的佛像旁。四周歇息的師兄弟們也都為了過來議論紛紛。

「佛在何處？佛在天上，遠遠的天邊！他的道都只是放屁，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他的道在說什麼！小乘佛法？全都是屁！一個個放的又響又臭的屁！」

一旁的大師兄玄參大怒：「放肆！你這個孽畜，口出狂言，玷污佛門，怪不得佛祖要讓你從江邊飄來，要讓你當一輩子和尚，要你不知其姓，不知其父母。」

此言一說完，玄奘臉色大變，如同一張白紙。玄參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趕緊離開了現場，大殿吵雜的聲音漸漸散去，只剩下玄奘一個人呆在大殿當中。風把幾片枯葉從窗外吹到玄奘的腳邊，天邊一隻孤雁悲鳴幾聲，驚起西天如血的夕陽。

「何人…何人生我？生我者何人？」玄奘獨自一人喃喃道，「既帶我來，又不指我路，我該如何？如何是好？」

他抬頭望向佛祖的神像，大喊一聲，高聲大問，蒼天默默，唯有一滴淚，滑落嘴邊。

玄奘默默的回到破屋中，小白龍正在翻玄奘這幾天寫的東西，見他回來，忙一轉身便回水缸中的魚兒。玄奘不發一語的收拾簡單的行囊，又走到水缸中邊：「走吧！你回家的時間也該到了…」

玄奘要走，寺裡也沒有多少的人想要去管他，大多都由他去。法明住持給了他一點盤纏，但被玄奘拒絕了：「師父，我一直在想，天下萬物，皆來餘空，眾生皆惡，惡由何生？天下萬物，終歸於空，人來塵世，又因為何？」

法明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有指了指天，淡淡的一笑。「道法法不可道，問心心無可問，物者便成天地，空來自成其中。」

玄奘向法明住持拜了三拜，起身捧起裝白鯉魚的缽盆，轉頭而去。



玄奘走到大江邊，他把鯉魚放回了江水之中。

「當年，我就是在這裡誕生。」江上白霧瀰漫，疾風吹起他的衣裳，他好像在對小白龍說，又好像在對自己說。「萬物生皆神聖，一草一木總關情。我不能留著妳，因為你有屬於自己的自由。妳去吧！」

鯉魚在水中盤旋，並不捨得離開。

「你也是有情有義的嗎？我心領了！但是該離別的時候，還是該分開。去吧！」

小白龍哭了，一顆明亮的珍珠沉落到江底，她有股衝動想要現出他的金身，但是她卻沒有這個勇氣…

「緣起緣滅，不是不到，時候未到。」玄奘在勸她。

小白龍慢慢的游向大海，離別了玄奘。

其時天地肅穆，無邊落葉蕭蕭而下，風聲，草聲，樹葉颯颯聲，潮聲，鳥聲，腳步踏踏聲，天地間的任何聲音，化成取經的問道之聲，細一聽，什麼也沒有。

一次偉大的旅行，展開了序幕…

一切都會消失，能留下的只有記憶。而記憶是實還是幻？她摸不著，看不到…但卻又是如此的明記於心。

這樣想的也許是小白龍，也許是豬八戒，也許是任何人。

當小白龍在水中緩緩游動的時候，無聲的水泡只讓她覺得時間在走，但他的記憶卻是永遠的鮮豔，一切都彷彿是不久之前。

海水是紅的，龍宮是暗的，我拋棄了身體，拋棄了血肉，這樣就可以不必嫁給二郎神。他所要的，我可以全部捨去，只剩下我的靈魂，給我所愛的人。

血慢慢散開，沒有疼痛，只有那一瞬間的念頭，和一股沒聽過的聲音：「妳將被選為取經使者的代步工具…妳將被選為取經使者的代步工具…一生一世都是那麼的短暫，妳發現妳的真愛，卻不一定能夠追求。生命隨時會中止，因為你不知道狂流什麼時候會來？襲走妳那一片美好的思念。」

小白龍銜著定顏珠，逆向海流，向著那份愛，游去…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