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變奏曲。》

夕陽照亮大地的光線開始減弱，顯現逐漸沉落天涯彼端的跡象。暗黃色天空，正傳達出一種掀起感性連漪的訊息。

殘風吹起的落葉，掃過空無一人的校門口，站在前方的麗佳，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這裡，而我，也面無表情地對望。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悲傷氣息……

「幫我簽名吧！大明星。」人煙稀少的教室中，僅存的幾個同學，正有說有笑地互相索取筆跡，替充滿酸甜苦辣的三年生涯，留下回憶的記號。

教室一排排的課桌椅顯得相當冷清。大部分的人，在畢業典禮結束過後，不是另有節目，就是直接回家。

隨手將紀念冊跟證書收進背包。

突然，記載著畢業證明的那張紙，一不小心從手中被吊扇吹飛，順著連續循環的拋物線，飄過一張張桌子，落到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

我嘆了口氣，伸伸懶腰，起身走到牆腳把證書撿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塵。無意間，看見前方一封紅色的信紙，掉在桌腳旁。

撿起信紙，看了一眼旁邊位置上放著的皮包。

『咦？這是喬芬的座位吧？』正準備將信紙擺回她桌上，幾個斗大的字，突然映入我的眼簾……

「致，方森緹。」

『奇怪……又不是不熟，什麼樣的事不能當面說？要用寫信的這麼神秘？』雖然覺得困惑，但礙於不侵犯個人隱私，就沒再多加理會，把信紙放回她抽屜。

「……町。」耳邊傳來麗佳的聲音，我正倍感高興地轉頭微笑回應。

「你可以幫我在紀念冊上簽名嗎？」

不知道為什麼，她今天的氣色看起來很不好。嘴角不自然的笑容，像是刻意擠出來的，總覺得跟平常的麗佳，有種說不出的差別。

『喔？那妳也順便幫我簽吧。』她淡淡點頭，我們各自低頭，忙著寫對方的紀念冊。這時的我卻沒察覺到，她正隱約用一種落寞的眼神，注目面前的人……

「終於畢業了！辛苦了三年，總算暫時解脫。」空蕩蕩的教室，這時只剩下大嘆輕鬆的森緹，跟閒著無聊沒事做的我兩人。他背起了書包肩帶。

「町，那我也先回去囉，我再打電話給你。」

『嗯，保持聯絡。』

他剛走出教室，恰巧撞見才剛跑去隔壁班，索取簽名回來的馮喬芬。

「森……森緹？你要……回去了嗎？」她講話時的態度，似乎有點吱吱唔唔，兩手很不自然地置於背後。

「對啊。我是這麼打算，怎麼？找我有事？」

他笑了笑。

「呃？沒、沒有，沒事……」她拼命地搖頭。

「這樣？那我就先走囉。拜囉！」

「嗯……拜。」等他走遠了，喬芬才隱約回了小聲到不仔細聽，幾乎聽不見的此句……

大概是錯覺吧？不過卻又真實得不像錯覺，還待在教室的我，看見外頭的喬芬嘆了口氣，很失望地從身後拿出一封紅色信紙。

望著森緹離去的方向，表情流露出強烈懊悔，我從未見過她這種眼神……

『是剛剛的信紙。原來，喬芬對森緹……』

回到了家裡，慵懶地倒在沙發上，伸出一隻手，按著茶几上筆記型電腦的滑鼠，看看時間，才下午四點多。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便悠閒地上網。手機的和弦鈴聲忽然在這時響起，接過手機，電話那頭傳來的，是芙恩的聲音。

「喂。町，是我。」

『嗯？芙恩，找我有什麼事？』

「我是想告訴你，明天我家包德生日，他說要請大家吃大餐。想問你明晚有沒有空，找你一起過去。」

「就是市區新開的那家燒烤店，剛剛我也通知森緹跟勒了，他們都說明天會到。」

『喔，我沒問題呀。我明天正好也很閒。』

『對了！妳有找過麗佳了嗎？』

『還沒的話，我等會也幫忙打給她好了，反正我們都住不遠。』

「麗佳？呃，你沒聽說嗎？她後天就要離開了，現在應該在忙著準備行李吧。」

『離……離開？』

「詳情她也沒講得很清楚。好像是因為她爸工作的關係，全家要移民到美國去，手續跟簽證都老早辦好，這兩天就要走了。」

「怎麼她都沒跟你提過嗎？」

『……』

「而且她家人還幫她改了名，說是原來名字筆劃不好，要改運什麼的，真是迷信。對了！她的新名字好難記喔。」

「好像叫什麼來著……」

「喂？喂？町，你有在聽嗎？」

掛掉電話，當下只感覺腦筋一片空白，我愣在沙發上。閒置的電腦，被螢幕保護程式遮蓋上一大片黑色，無情的秒針，正持續地走著。

幾乎快要忘記時間的存在，五味雜陳的思緒，稍稍恢復冷靜。再度拿起手機，我閉上眼深呼吸，猶豫了一會，手指在按鍵上，撥了熟悉的號碼……

「喂……哪位？」

『……』

『麗佳，是我。』

「……喔。」

「有事嗎？」

『那個……關於妳的事情，芙恩都已經跟我說了。』

『不知道妳有空嗎？我……可不可以見妳一面？』

「現在？」

『嗯。妳現在，方便出來嗎？』

「喔……好。」

「那六點的時候，我們在學校門口見吧。」

『嗯。』

突然間發現，她在電話中的語調是如此清淡、如此有氣無力，跟向來活潑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再看看時間，五點四十五分，我站起身，將丟在沙發上的外套穿起。走在無人小路上，天色已經漸漸邁入寒冷的黃昏時分。

如果……她真的從此從我生活裡消失……

我……會怎麼樣呢？

「對於未來選擇什麼樣的路，我相信你會有自己的想法。一旦確定了方向，可要好好掌握住機會。」

「不要忘記。高山不爬不能到頂，競走不跑不能取勝，永恆的幸福不爭取不能獲得。」

「更重要的是，你要明確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如果有一天你遇見了某個人，你確認到這個人在自己心中，佔著很重要的位置時。請別吝嗇，給對方一個深深的微笑吧！」

「或許……生活也是這樣。人的成長，就是為了追尋專屬自己的，另一種味道。」

滿懷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母校前等待，腦中反覆播放著不連貫的隻字片語，逐漸西沉的太陽，彷彿正透露出無限哀傷的預兆。

只見一個人影緩慢走近，散落一地的樹葉被微風吹起，掃過印著碩大校名的柱子。站在面前的麗佳，少了平時的笑容。

體會到說不定這會是最後一次見她了，心底的掙扎，不禁尤然而生。這一刻，彼此只是靜靜地凝望對方……

「你是說……恐懼？」

勒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白開水，不解地問著。

「嗯。」接過服務生送來的餐盤，森緹坐在對面，邊思索，邊用湯匙攪拌濃湯。

「其實他是個很懂得觀察的人。對於身邊每件事，都可以揣摩出一套獨特想法。這是他優點，但同時，卻也是他最大的缺點。」

「喔？這話怎麼說？」

盛著濃湯的湯匙，正準備送入口中，卻在唇邊停了下來，森緹嘆口氣。

「習慣顧慮很多的個性，通常可以看到很細微癥結。但相對的，也容易陷入很細微的癥結。」

「即使自己對眼前的人有多深厚感情，卻不敢冒險。害怕失去，所以也害怕掌握。最簡單的方式就是逃避。」

「因為善於分析，所以導致遲疑；因為善於分析，所以導致退縮。也許像他這種堅強，只是變相掩飾脆弱的一種面具吧。」

「只是這層面具，實在太厚也太沒必要了！」

「如果他一直沒辦法學習到果斷，大概會永遠徘徊在遺憾跟後悔建構成的交叉路口吧。」

「……原來如此。」勒向附近的服務生招手，遞上空杯請對方加水，隨手拿起一旁的調味罐，灑在食物上。

「那你又打算怎麼辦？你不是也喜歡傅磊雅嗎？」

「嗯……至少除非是磊雅親口拒絕我。不然我不會因為任何事就輕言放棄、退出。」

森緹喝完湯，打開包著刀叉的餐巾，切起盤中的牛肉料理。

「我擔心的是，町這麼缺乏行動力，就連我這個情敵都快看不下去了。」

「你覺得該怎麼做？推他一把嗎？」勒問，森緹咀嚼著食物，點點頭，吞了下去。

「我是希望能這樣最好！所以才找你出來商量。」

「商量……說到這個我想起一件事情。」

一手掩住嘴巴猶疑，勒從口袋取出一包面紙，說起。

「你對傅磊雅有意思這點，之前甚至公開表態了。但……町對她的感情，除了你我之外，他好像從沒告訴過什麼人吧？」

「嗯。有什麼不對勁嗎？」

「怎麼說呢……前幾天，有個人跑來向我問關於町的事。她問我町是不是在暗戀傅磊雅，樣子很在乎這問題似的。」勒用面紙擦拭嘴巴，回想著。

「我當下是隨意打馬虎眼。不過後來越想越奇怪，她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咦？」森緹切著食物的手，突然停頓下來，表情驚訝地問。

「你……說的那個人是？」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