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書Ⅰ人•間》
The Revelation of Angels - Vol.1 DESCENTION
by　羽蕭　Zephon W.


章節貳之五•【笑著哭的人】
Book II : 5 – Ones who Smile Through Tears



不知道我的話冉翎究竟聽進了幾成，但她眼角的淚、眼神的恨，是如此撼動而清晰……

平日守護我入夢的月光被放逐，安詳的位置被隱約閃動著雷光的低雲所取替，而那無禮的陣陣雷光如似受黑夜的染指，轉化為一種詛咒般的低語徘徊，反覆搔弄著我的臉側──不得安眠。

冷風用邪笑蠱惑了枝葉，使勁拍打著窗戶，讓玻璃忍不住哆嗦。我躺在那沒有溫度的暗色中，動也不動，靜聽風雨……

一陣微乎其微的腳步聲，彷彿被悶雷所刻意掩藏，像個死神般降臨，悄悄地、靜靜地，接近我床邊，無聲地舉起那銀白的巨鐮──

──白光閃、狂雷落，在睜眼的瞬間，我看見她那被映得蒼白的臉龐，還有那如月彎刀般婀娜、纖柔而美麗的嬌軀。她嫣紅的軟唇如花瓣輕綻，含著某種甜蜜的字句卻不言……

無聲地，她放下了交護在胸前的雙臂，隨著十指一鬆，鮮紅色的絨袍滑落……頓時，她那一如白玉般滑潤的胴體，一絲不掛地展露在我面前。

「冉翎，妳……」我在極度的驚愕中啞口，身體也僵住，十足被她的舉動給嚇傻，但她身勢更朝我欺近，不讓我有絲毫反應的時間，便已將我撲倒在床，她雙腿跨我腰，更緊緊將我鎖在她身下……

彎下腰，她貼近我的鼻尖，「以翔，我們好久沒有親熱了，你還記得我的身體麼？」

雙頰上泛著淡淡的紅暈，她痴醉般笑著，輕輕扭動她的柔美煞人身軀，磨蹭著我的身體。

在窗外隱隱閃動的光影下，冉翎更是嬌媚動人，在如此之近的距離，我看見她墨黑的眼眸中，一種異樣的神色朦朧，將我視線給牢牢吸住。在她如白麝般體香的誘惑下，我突地驚覺自己體內，那原始的慾望在血液中澎湃！

十指不住收張、顫動，因確切明瞭自己身體的渴望而驚恐，感性與理性天人交戰，我額上也滲出了豆大的汗珠。

「冉翎、冉翎，妳……」我大口喘息著，強迫自己叫出她的名字來把持住自己，卻沒料到她竟誤以為我是在叫喚她，使得她更是大膽地用唇瓣與舌尖在我頸邊游走……

從沒有過那種感受，她暖唇所點落的地方，十足像是電流竄過般痲癢熾熱，卻又清涼而舒暢異常，在那同時，我更洞悉了自身的渴望竟是如此強烈而無可抗拒……難道，就算曾是天使的我，也抵擋不了肉體的誘惑？

腦中思緒如電光石火般交錯、交纏，集結成一團難理難清的線球，理智，也因而在她滾燙的親吻下開始麻痺……

思想滯留，緩緩臣服：

「算了吧，既生為人，就讓人性統領我吧！」

此念一起，我的身體就如戰勝一般，得到完全的掌控權，在我的默允下將理性給徹底掩滅，開始肆意地撫摸她的身體，更於其中找到一種我無法言喻的滿足感……就在我雙手抓住她腰肢，正往下身移時，她身子順勢一壓，讓自己豐滿的乳房抵住著我的胸膛，然而，卻不經意觸壓到我胸前那顆紫水晶──

──一種冰涼而清徹的感覺頓時由心口竄流開，我一清醒，最後的理智在沒頂被衝擊，驅使我坐起身，用力推開她的身體──

「不行，妳不是她啊！」

我不由自主地大喊，硬生生地拉開與之間她的距離！

冉翎被我的喊叫震嚇，一愣之後，隨即的反應卻是藏盡幽怨的苦恨──

「她？是艾米嗎、就是那個叫艾米的女人嗎！」

發覺我的沉默，冉翎狠狠甩了我一巴掌，然後拾起睡袍，掩面奪門而出。

我的房間，頓時回復之前那異樣沉靜與窗外波濤的強烈對比，此時，自知這房間再也找不到我所需要的安寧，因而我拾起了自己的枕頭，下樓轉進小裳的房間。

小裳，依舊是沉沉地睡著，那微微嘟起的小嘴與她安然的睡樣，則暫時撫平了我的情緒。我幫她蓋好被子，輕輕在她身旁挪了個位置橫躺下……閉上眼，方才冉翎給我的那巴掌仍刺熱熱地在我頰上燒，但是，卻堅定了我的心──然而我也不禁再度困惑於那份堅定……

「她，是我的艾米嗎？」

我不禁這樣問自己，更也想起了老皮之前所言及那──我對艾瑪席斯特的情愫……

「我對她，究竟是以甚麼樣的心？」



※　　　　　　　　　　※　　　　　　　　　　※




醒時赫然發現已經是下午，在不驚醒小裳的情況下我趕緊起身，梳洗一番。當我擦著未乾的頭髮走到廚房倒水喝時，發覺父母兩人正一起用怪異的眼神望著我。

「你現在才睡醒啊，以翔？」父親先開口，挑了挑眉，「是和冉翎吵嘴了？不然怎麼會跑到小裳房間去睡？」

我還沒來得及答話，正為父親倒茶的母親已經接嘴續道：「我說以翔呀，你最近老是早出晚歸，雖是忙著，但是也不能冷落了咱們冉翎呀！人家好歹是你的妻子，我們這一家老小也多虧有她照料呢！」

看來，父母親早已將未過門的冉翎，當成自家的媳婦了。

「她和你們說了甚麼嗎？」

母親搖搖頭，對我說：「還需要她和我們說甚麼嗎？今早看她的臉色不對，出門時眼眶都還腫腫的不就知道了？不是我們要說你，可是你也該好好體諒一下她呀……」

心知我無法多作解釋，更無法和他們明言，我只能選擇敷衍：

「我知道了，媽。」



就此，我減少了外出的時間，多花點時間陪陪父母和小裳，但自從那天之後，我和冉翎的關係變得很冷、很淡……見面時，甚至有那種過於禮貌的怪異。

在所有人面前，她依舊是笑笑的，但我卻能察覺她的笑容中還挾帶著一股冰也似的氣燄。她灼熱的視不時印烙在我背後，縱然我曾嘗試想和她溝通，但她總是以那種冷峻的笑容回堵我的口。

我知道我深深地傷了她，也知道我和她之間已經出現了一個補不回的裂縫。

她想要的，是從前那個葉以翔，無奈如今的我，只是席凡……

她要的，我給不起，而我要的是──艾瑪席斯特。

和冉翎之間的鴻溝就如此越來越深，深到了連父母都能感覺到異樣的程度。幾個禮拜後的某一天，我終於拗不過父母所施加的壓力，答應趁著冉翎難得的連假，帶她去渡個所謂的「小蜜月」來修補我和她的感情。

得知這事後，看得出冉翎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真實的笑靨，也好吧，畢竟和她弄僵了，只會讓大家都為難……葉家和葉以翔，確實是欠了冉翎太多、太多……

我無法和他們解釋我不是他們的以翔，也不知道如何減輕自己可能造成的傷害，這一切都是個無解的謎，可是在這之前，我只能順著這條路，繼續扮演著「以翔」這個角色。

本以為暫時這樣就好，但在出發的當天，卻又有了突發事件。

葉以翔和席凡這兩個角色，彷彿在共存的同時，就奠定了永恆的衝突──



※　　　　　　　　　　※　　　　　　　　　　※



這天，外面下著大雨，我在準備著雨具時，聽到了門鈴響。

我抬頭，正想起身，冉翎的手卻輕按住了我肩頭，「沒關係，我去。」

她輕輕一笑，應了門，但在門開的瞬間，笑容突然僵住──

「請問……」

晃眼一看，只見一個撐了柄舊傘的纖弱身形正在門外哆嗦，靦腆地探頭問：

「請問，席、席凡在嗎？」

隨即，一個不客氣的噴嚏問候。

冉翎一愣後，冷冷淡淡回：「他的名字是葉以翔。」

「小曦？」發覺是她，我只是詫異，一時間忘了她們兩人身陷的尷尬，只是很本能性地半指責地說：「下這樣的雨，妳不會是走過來的吧？還不快進來，瞧妳全身都濕透了！」

我腦袋會這樣直線條、粗神筋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小曦平時足不出戶，偶爾外出也習慣走路──這點大概是晨的遺傳──雖然有我的地址，卻不熟悉縱橫交錯的公車路線，再加上她不信任計程車司機……不過這段遙遠的路程，走路少說也要兩、三個小時吧？見到她的樣子，我實在無法不替她操心……

「席凡！」一看見我，她彷彿忘記了風雨，露出如陽光般的笑容。朝冉翎輕聲說了句「打擾」後，便被我拉進門，但機靈如她，當然沒忘記此時臉色鐵青的冉翎，隨即揚起燦爛可人的笑容，朝冉翎禮貌地一點頭：「我叫小曦，初次見面妳好，想必妳就是翎姐姐吧？」

似乎第一次被這樣叫，冉翎呆了呆，還反應不過來，「嗯，妳好……」

還沒能再說甚麼，客廳中已傳來父親的聲音：「是哪位呀？」

彷彿這才被喚醒，冉翎瞬間已恢復常態，朝客廳那邊高聲回：

「爸，是以翔的朋友！」即刻，她滿臉堆笑地拉過小曦的手，體貼地說：「瞧妳全身都濕了，以翔你還不趕快拿條毛巾來給她？妳在這等等，我去給妳弄杯薑茶暖暖身子喔！」

似若被冉翎態度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給嚇到，小曦像個傻瓜般看著冉翎匆匆而去，然後用著堆滿疑惑的大眼望住我。

我輕輕嘆一口氣，心知這事一言難盡，當下也只能先避開不談。

「妳這麼急忙來找我，有甚麼重要的事？」

聽得我的話，小曦也不答，就只是揉著鼻子，隨手比了個「二」。

我一呆，不禁問：「那是甚麼意思，勝利？」

「笨耶！就是有兩件重要的事，可是不知道哪一個比較重要：一，為什麼我在這；二，紫水晶。你想聽哪一個先？」

她如是說，但其實我對她的邏輯觀一直覺得很奇怪，這兩件事應該是「前因」和「後果」的關係吧？不過這一時間我也懶得和她爭辯。

「就紫水晶吧。」我隨口答。

「我就知道你要聽這個。實際上……」她頭一點、笑容一減，聲音稍轉低沉，每當這時，我就知道她要說的是正經事了，「關於那顆紫水晶，我們知道它是和艾瑪席斯特最直接關連的物件，所以想藉由打探它的一切來尋找艾瑪席斯特的蹤跡，但是，靈學研究這麼久，我卻忽略了一個最簡單而直接的辦法──契靈。」

我輕輕「嗯」了一聲，將一條小毛巾披過她的肩頭，稍微幫她擦著頭髮，也一面聽她繼續講：

「契靈，就是和有靈性的東西做一個契約，在雙方的同意下靈能相通，互相培孕靈能與靈覺力，算是個很普遍的小儀式。你應該聽過一般人認為自己的靈石等等不能夠讓別人觸摸，怕會影響磁場之說，但這其實是是半對半錯。沒有經過契靈的靈石的確會被周遭的磁場所影響，但是在契靈之後，若契靈者與靈石本身的默契夠濃厚，就不會再受其他事物所干擾，只是，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需要和靈石作這個儀式，才能使其發揮功效；沒有被契靈過的靈石，對配戴者來說是幾乎是一點作用都沒有的──」

「──等、等等，請講重點！」我不禁打斷她的話，提醒她。小曦對於這方面知識豐富是好事，但也因而會不自覺地長篇大論，忽略原本的重點。

她頭一愣、臉一紅，這才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緒，「我的想法是，藉由和這顆紫水晶契靈，你應該能夠和艾瑪席斯特取得間接的交流，畢竟這顆紫晶中仍殘存著她的氣息，因此，若你和她的靈質相似，應能讓它成為你們之間的橋樑……只是……」

說至此，她話卻一頓，神色微微暗淡，似乎在憂慮著甚麼。

「只是甚麼？」

小曦望著我，牽嘴一動：「但是也有可能它會完全接受你的契約，將你認做主人，繼而抹除它和艾瑪席斯特的羈絆，或是，你的靈力不足以駕馭它而產生相斥力。無論不幸發生這兩種情況的哪一種……你都會永遠失去這個和艾瑪席斯特連繫的方式……」

聽得這話，我全身不禁一冷，胸口中頓時有如泰山壓頂。我握著厚毛巾的雙手停在她肩頭，失神地凝視她的眼卻不見事物，卻在這時──

──喀啦──

杯盤摔落，濺了一灘棕紅色的茶水。

循聲望去，在冉翎慘白的臉色中，我驚覺自己此時和小曦「看似」親密的舉止──

「怎麼了，發生甚麼事呀？」母親聞聲從客廳走來，我趕緊放開小曦，而冉翎也彎下腰去撿起碎片，堆笑道：「沒甚麼，媽，是我不小心打翻了杯子，沒事的！」

「媽，妳別過來，小心踩到碎片了！」我開口，也蹲下身子幫忙冉翎，但始終，她不曾看我一眼。

二度尷尬入侵，小曦趕緊再次勾起招牌的天真笑容，身子深深一鞠，道：

「伯母妳好，我叫小曦，曙曦的曦！」



這陣小風波過境後，小曦似乎也察覺自己的處境，以至當我問起她所言的另一件事時，她一直吞吞吐吐，難以啟齒。終於在我催促了好一陣子後，才勉為其難地對我說：

「本來……我是想要在你這寄宿一晚，不過看來是不方便了。」

「甚麼？」

「這幾天老爹不知道怎麼了，說話行為都怪怪的，明知道我一定要將契靈的件事告訴你，因為我最近才發現契靈最佳的日子就是明晚，遲了就趕不及，但老爹就是不知道怎麼，一直不讓我來找你……」小曦低下頭，聲音明顯變得輕悄，「今早和他吵了一架，我就賭氣離家出走了。」

「這樣重要的事，妳怎麼都不打個電話來和我先講一聲，好歹，我可以開車去接妳，免得妳淋雨受涼啊！」我不禁數落著她，將對晨的疑惑先壓在心底。

「席凡……你好溫柔喔。」彷彿自己也被這突如脫口而的話給嚇到，她腮幫子一鼓，轉眼回復以往嬌縱的任性神情，不甘示弱地又加了一句：「你以為我沒有呀！誰知道你這傢伙偷偷摸摸地在做甚麼，手機死都不開機！」

手機？老實說，我還真不太會用這高科技的東西呢，也時常忘了帶在身上，不知道席凡這傢伙，究竟是和人間失連了幾百年……突覺自己詞窮，但在我正想開口辯解時，母親探過頭來，對我說：「耽擱了好一陣子了，你是不是也該……」

然後，她有意無意地朝小曦一笑。

也不用多說甚麼，相信明眼人自然看得出意思。

小曦臉又一紅，第三度尷尬，然後朝我悄聲問：「你們要出去是吧？那我就不打擾了。」

也不等我回話，她將毛巾一把塞還給我，自行走到客廳向父母及冉翎告辭，而在與我擦身而過時，淡淡地說：「時間所剩無幾，我等你的答覆。」

語畢，她穿好鞋子、撐起傘、轉眼就消失在門外，留我一人愣在玄關──

見她身影離去，我不禁有點躊躇……

「冉翎，抱歉……爸、媽，我晚上不回來了……對不起……」

我抄起車鑰匙、挽著那條毛巾，鐵了心追出門外。

無顧有多少不忍或是抱歉，我始終知道，我真正的名字是──席凡。



※　　　　　　　　　　※　　　　　　　　　　※



車上，小曦肩上披著同一條小毛巾，卻沒有多說些甚麼，神情，是一反常態的憂鬱。直到這時，我才霍然驚覺，縱然天真率直如她，心底亦是按捺著許許多多的負面情感與壓力，終於在這不經意間表露……還是她的笑、她的簡單快樂，都是一種不自覺的自我保護方式？

在彼此的沉思間，車很快抵達了晨的住所。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下車前，她突然冒出這句話，然而，我只是笑著撫了撫她的頭，故意撥亂她的髮，如同我們打鬧時一般。

「這可是我要說的話呢！」

可喜的是，她的反應也一如以往──

──但是，在她再次漫罵、淘氣追打我的瞬間，我卻探得她眼神餘光裡所殘留的那份憂傷，甚至，少許淚水的痕跡。

我看不透、摸不清任何理由，但此時的小曦讓我想起方才離開家時，那含笑而目送我離去的冉翎，不禁讓我有種很深的感觸：

一個笑著哭的人，是以甚麼樣的心情呢？



我們是三個笑著哭的人……





“For the Lamb which is in the midst of the throne shall feed them, and shall lead them unto living fountains of waters: and God shall wipe away all tears from their eyes.”

「那羔羊會讓他們不飢渴、領他們到生命的泉池，因為他是王，上帝會為他們拭乾所有淚光。」

——啟示錄•節七（Revelation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