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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6/2008 12:21:54 PM
< 創作練習-- 在地的故事 >
那年,風曾經來過
附註:想像胸臆間自有濃濃油彩,卻又勾勒不出屬於秋的層次,只能徒然地看那葉黃殘蕊翩翩,化羽飛去……
 

風,來到世間的那個涼爽早晨,正逢農村一個季節的開始。潮濕溽暑終於過去,換來微風和落葉;小紅鳥飛掠過灌木,狗兒也換上新毛。

廣袤的鄉野間,阡陌緜延,橫無際涯地逶迤徜徉,褪於與天接壤的東方,茫茫蕭森的山嵐。我微閉著眼,靜靜聆聽。任憑涼涼秋風,粗獷醇深的濃烈在耳畔纏綿溫存;清朗絢爛的景像短暫發酵後,引入另一個夢境。稻香飄過氤氳秋嵐,和庭中桂樹的芳香,拂過豐收者的臉;是蒼旻的禮讚,在這樣的秋天。

在這樣的秋天,屋頂的紅瓦也都上了釉藥。世界,忽然顯得精采!

我沿著泥路迎向夕陽,將影子藏在悠悠水田。昔年此時,蘆荻已然抽出白絨絨的絮褥,飛舞昂揚颺;草莽是斑駁的老酒黃,人的背影是暖和的棕色,夏末新生的小雞是鵝黃色的,還有那些放養的黃牛,以及相思樹上的剔紅葉,山容不再是艾葉綠了,放肆的火焰熙熙攘攘的擠滿了一山。旺伯家後的池塘燃起一片雯華,一隻白鷺沐浴著火紅,蕩船在湖心;離迷光漾,菊花逐水流。我慢慢走著,走在吾土之上,走在風之間,走在漫天秋色之下。風在我裡,我在風裡。

頭上的樹葉漸漸轉黃,這是相當神奇的景色。黃色和紅色,像飛蛾般落下,在空中旋轉飛舞。遠方的山巒隨著夜色的降臨變得沉重,地平線燦成橘色,然後轉為難以想像的鎔銅色。紅色像是初熟的蜜釀,悄悄從田疇和阡陌蔓延;沾染虞姬濃濃鉛華,蘊藏西施絕世風采。彷彿融酒的胭脂,雖然沉重卻又是流動的,直到靛紫灑向平原,而將人影一叢叢地淹沒,又爬上他們的腿,直到剩下背脊還在光線中,像是一座淺海裡的長方形小島。

農民的身影,搖搖晃晃的,在昏黃的莊稼裡若隱若現,佝僂的身軀辛苦收割每一把金黃。飽滿的稻穗,在田中央堆成數座稻棚,極富生命力的活躍鮮明,象徵這一整年的完結;婦女聚在田埂邊,或蹲或坐,傳遞冰涼的蛋酒喝,望著丈夫的背影發獃,談天,偶爾叮嚀幾聲邊旁嬉鬧的孩兒。在這裡,婦女也可以學男人一樣大笑;小孩大多光腳丫跑,臉上曬得紅通通的,不像種田人,他們臉上總是佈滿被風吹的乾裂。牧童趕牛回來,吹著短笛,人群中有人唱起陳舊的思想起。天邊的落霞,一把火似的燒將起來。

男人的側臉映得一片緋紅,那些男人,有著同色調的深褐色肌肉,汗水在虯結的臂膀上像是要泛出了霜花;在烈日下耕耘、打著赤膊的男人,他們的動作在昏茫的傍晚裡,有著可愛的古意。

廣闊的平原裡,稀稀疏疏的草叢茂盛得四處伸展,隨興地綴了幾點紅瓦,窗牖亮著針尖的光芒,遠遠望去,就是萬盞燈火,一天星斗。視野是遼遠的,心境亦然;風在無垠的鄉野間闖蕩,奔跑在小孩的光屁股後,在蕭瑟的枝葉間嬉鬧;拈去老人鬢髮的白霜如紛飛芒花,還有農夫的鹹澀汗水。

收割前某一天,村裡的人家都會準備好牲禮和供品,在空地上舉行祭典,祈禱稻穀豐收。小酒杯斟滿村人最愛喝的小米酒,或啤酒,或蛋奶酒,女人擺好蜜地瓜、番石榴和柑橘、芒果醬、豬肉乾、滴流的甜八寶粥,或是糕餅之類的甜食;梅嬸在村口的老榕前,恭敬的擺上幾顆紅橘子。這些食物他們自己也都很想吃,可是他們知道,沒有任何家庭承受得起為了解飢而褻瀆神靈的後果。村人認為,所有偉大的城市街上都應該有豬隻,所有地方都是乾草鋪上紅瓦蓋的,還有每逢風起的時節,遊子汩汩流下的幾行情淚。

立秋以前,吃得肥滋滋的泥鰍懶懶的等待冬眠,要入手十分容易;附近的水溝也能摸著蜆貝,不消幾個鐘頭就收穫滿滿。當下燒烤,暖暖的幸福滋味可是沒齒難忘。這些現在都沒有了,可是風依然記得。

明天過後,田裡只會剩下一小撮稻稈。經雨偶然冒出的嫩芽,農民會讓眷養的山羊吃它。再過不久,小孩會找來番薯焢窯,大人則會舉辦建醮,謝天敬神。冬天之前,農夫會灑好油菜籽,到了春節近期,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致。夏曄冬蒨,菁菁綠錦上繡滿黃蕾,孩童在花田裡撲蝶、追逐跑鬧;初生的禾田,滿眼的蒹葭,無處不生的草,無時不吹的風,因風偶起的鷺鷥,鷺鷥羽下恣意蔓生的油花,油花叢中蹁遷盤桓的黃蝶,手裡的網,網住稍縱即逝的童年……

孩子是最無害的一群。因為他們擁有天生的良善和永遠的天真。

今天靠近中午的時候我看到一隻蝴蝶,這是我今年看到的第一隻。我看到牠棲息在潮濕、半泥濘的小徑上,一動也不動地待在陰影裡。我認識牠那悲傷的外表,認識牠那赭色、深紫色的暗色翅膀,牠蒼白、像火焰的翅膀邊緣微微震動著。我將牠拾起放到陽光下,以我的呼吸溫暖牠,直到牠鬆開翅膀飛走。

路的那邊,相思樹下的厚氈是我躺過的,在孩提時的秋天。今天我走過的時候,它的顏色仍似當年,它的味道仍似當年,甚至連忘在樹上的深紅相思也都一如往昔;落花有意,心中的相思尚未經冬,忒也凋零。

啊,悲哉秋之為氣,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往昔又徘徊於心;那份枯索蕭颯亦如寒冬,繁華落盡處自有無限生機。我不禁怯怯地坐下,期盼一彎弦月和無窮繁星再次對我展開笑靨。

小時候,時常看見蝴蝶群優雅地,跳著尋蜜的華爾滋;粉的,黃的,斑點的,皈依落葉的蝶種,有著酷似枯葉的外表,抑或冬夜大雪時,小女孩手裡的燃燒火柴。那些長年棲落在庭院的紅紋斑蝶,現在倒很少見了。風夢蝶,蝶戀花,早先的善與人同、至人無夢,今世煙消玉殞;醉翁一闋亂紅飛過秋千影,那堪是,逍遙飛花殘?

物換星移幾度秋,過去的風凝結在離家的那年,是死的、停滯的一縷空氣,不再是風了。徒倚懷感傷,晦澀的霉氣令它腐爛發臭;人道是浮生若夢,我說人生吶,是清風無心滑過的書頁,舊的,泛黃的,尚鮮明的,上一秒方輕觸的,下一刻就抹成空白,但是風記得。是風帶走它們的,誠如風將我歸還這塊土地一樣。

一個影子掠過我心底,然後又消失,無顧我霑濕的衣襟。空氣更涼了。我從坐的地方站起來,像某個剛醒來的人那樣伸伸懶腰,然後轉身,朝風的所在望去。西邊颳來一陣風,一陣短暫、寒涼的風,風將帶來低溫和降雨。然而風和雨會過去,陽光會再度溫暖,夏天將停留一會兒,轉眼便是秋天。

落葉被帶離地面,盈滿馥郁花香的淨土。香塵消魂,紅葉秋風無痕過,惟有歸來是。想像胸臆間自有濃濃釉彩,卻又勾勒不出屬於秋的層次,只能徒然地看著飛花,凌亂下一季的冬;淒泠的秋風吹得那葉黃殘蕊翩翩,化羽飛去。

老張瘸著右腿,吃力的把長凳移到屋外,點亮煤燈,吚吚呀呀的拉起他那離家千萬里的二胡,年邁的影子在面前坦然地,走的好長、好長;清冷之狀與目相契,滄浪之聲與心相合,寂靜的虛無與神相謀,悠然恬適與風相和;熠熠繁星,無言地道盡胸中的欲語還休。

那是許多年前的事了。悠揚不絕的音韻,至今仍依稀聽見,在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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