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日是我的生日， 但更是一個悲哀的日子……
香港時間凌晨二時四十一分
除了工作,除了失眠,大概沒人未眠吧……
但一陣殺風景的電話聲打破了黑夜的寧靜，把我從睡夢中吵醒，亦帶來一個令人難以接受的壞消息……
電話響了數聲，我似乎遲疑著該不該接聽這通電話。因為我知道，只要我不接聽這通電話，我仍然可以假裝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即使，我已經知道結果。
我佇立在電話前，直到我的媽媽恨心的拿起話筒，我無意識的看著她不發一言的等了數秒，才用一把帶著嗚咽、絕望和失落的嗓音回答：「走了，終於走了……千萬別告訴老媽，明天見面再說巴……」她掛起話筒，返回房中。我雖然看不見她的臉，雖然她沒告訴我這通電話的內容，但我知道「走了」的是我的姨姨。
從這日開始，我的家就籠罩著一股悲哀的氣氛。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個普天同慶的日子，全世界人都為了千禧年而慶祝之時，我卻橫過一道道馬路、穿過大街小巷。期間，有人問我：「小姐，買花牌嗎？」不錯,我正準備前往殯儀館，這一日，正是我姨姨出殯的日子。
看著這靜得讓人喘不過氣的殯儀館，看著一個個身穿黑色衣服的人出入，我竟然有股想逃的衝動！但我的腳卻像生了根一般，不由自主的佇立在靈堂外。要不是一聲「有客到」打破了凝固的空氣，我或許會在靈堂站一輩子……我提起沉重的腳步，艱難的前進。我站在我姨姨的黑白照片前，尊敬地向她鞠躬行禮，再上前上香。看著那張黑白照，照片中的她跟在我腦海中的她重疊，無一絲一毫的差別，依舊向我展露笑顏。這一刻，我不能夠相信她竟然走得那麼徹底、突然。
六年了，她跟病魔搏鬥了六年。我無法相信上天竟會這般愚弄人、愚弄她。要她不停地跑，結果竟然是在繞圈子，走回起點……我亦無法理解上天為何總要在人們充滿希望後才奪去所有，把人推下萬丈深淵……這些都是我不能理解，亦不想理解的。
當我從沉思中甦醒過來時，姨媽就叫我去瞻仰遺容。
隔著那光潔的玻璃望向我姨姨那具安詳得就如睡著了的遺體，心中不期然浮現一個天真的想法，就是：她還未死的。要不是她沒有呼吸的起伏、要不是那微微發脹的身體、要不是那雙變黑的耳朵、要不是她身上那件紅得刺眼的壽衣……太多的「要不是」阻止了我上前搖醒她。
看著那具冰冷的軀殼，我沒由來感到害怕，我彷彿看見自己躺在那兒。我在想：靈魂呢?靈魂到底在那兒? 我呢?我又會往那兒?生存到底是等待什麼?死亡又是什麼東西?我的思緒處於極度混亂之中。
靈堂內除了輕微的呼吸聲外，就只剩下一些細碎的抽泣聲，沒有人敢放聲大哭，深怕破壞了靈堂莊嚴的氣氛。我忍受不了這令人喘不過氣來的氣氛，沒命似的從靈堂內逃了出來。
我由小巷步向大街，人越來越多，我漫無目的隨著人流到達時代廣場，看著一大群熱血青年瘋狂地吼叫、使勁地擺動自己的身體，我，似乎明白:過去是不可改變;將來是不能預測；只有現在才是最實在，才能掌握。生命之所以寶貴是因為生命苦短，而且無法預測，所以每天都有不同的意外、不同的驚喜。縱然驚喜、意外中會有不少傷心和難過，但不管這一刻有多傷心、多難過，這一刻都會過去。人始終是要向前望的，不斷的回顧過去，只會讓人停滯不前。過去或許是很值得愐懷，但將來更加讓人憧憬、嚮往。
猶如童話故事灰姑娘，十二時過後，仙女婆婆所施的神奇魔法消失了，興奮、熱鬧的人群似乎開始清醒，漸漸散去。一下子，本來有幾萬人的街道變得十分冷清，若不是街道上有不少歡樂後遺症－－垃圾，我或許會懷疑:剛才的那一刻到底存不存在。
獨自在街上遊蕩、呆坐，直到旭日東升，我才明白:時間，是最無情的。看著太陽徐徐升起，陽光灑遍我身，我的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暖。我似乎覺得剛才的時間怎樣花光是沒所謂;剛才到過那兒也不值得探究，因為我知道即使傾我所有去換這一刻的感動，也是值得的。因為我在這一刻確確實實的明白到:有陽光等於有希望!只要不是世界末日，那就仍然有陽光。
看著派報紙的人開始辛勞的工作，我知道生命依然是要繼續。而這世界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的離去而停止轉動(即使馬丁路德金也不會)，或許是因為……
這個世界不偏心。

小阮
18/1/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