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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2007 10:07:14 PM
蓮生記(上)
 

我生長在一個的小村子裡,名曰蓮池.

這裡雖然偏遠,離大城市有一段距離,但是卻足夠我們自給自足,

村子裡大多都是老實的農民.


從小我便沒了爹娘,由婆婆一手帶大,我對爹娘沒什麼印象.

他們唯一留給我的,只有我的名字,育豐.

據說我出生的那一年,村子的收成特別好,於是爹親給我取了這樣的名字.

村子裡有一個很大的池子,每年夏天,總是盛開滿池的蓮花.

村裡的孩子們,最喜歡夏天.

因為夏天我們可以去採蓮子,名正言順的到蓮花池畔玩耍.

我總喜歡打著赤腳,坐在池邊.


十五歲那一年,終於婆婆也離開了我,撒手人寰.

那一天,我哭了很久,很久.. 婆婆是我世上唯一的親人.

婆婆是個好人,相信菩薩一定會帶領她到西方極樂世界.

後來,我也習慣了獨自一人的生活.

一個人的生活,其實不難過,我只要想辦法填飽自己的肚子就好.


這樣的想法,因為蓮花,而有了轉變.

是的,我很喜歡蓮花!

蓮花是白大爹家的女兒,長的很漂亮,比我年幼一歲,也是我自小的玩伴.

蓮花有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小的鼻子,

嘴唇跟臉頰,都有著像是蓮花那樣淡淡的紅色,好似有著一層薄薄的胭脂.

烏黑的頭髮,配上她白皙的膚色,煞是好看.


有時候我會幻想著,也許有一天,我會跟蓮花成親,

然後生幾朵小蓮花,過著安穩的生活.

那麼,我就必須努力多掙點銀子,才能讓蓮花的日子過的好些.

我得更加努力的工作!


那一年,我十六歲.










『白大爹!我來幫您!』

今兒個砍完柴,採了些野菜,在回家的路上,恰好在村口遇見瘦弱的何大爹.

看見他老人家正吃力的背著一大擔柴火,我趕緊走過去幫忙.

「真是不好意思啊,阿豐.」

「人老了真是沒用..」

『哪的話,大爹!您的身子骨還很硬朗呢!』

「你真是個善良的孩子!」

「要是我有個像你一樣的兒子就好了..」

『您不是已經有個乖巧的蓮花了?』

「蓮兒的確是很乖巧,可女孩子家始終要嫁人的呀..」

「蓮花命苦,生在我們這窮苦人家,若是生在有錢人家中,必定是個大家閨秀..」

『大爹,別想太多!人只要活的快樂便是.. 』

走了一段,到了大爹的家,放下柴火,我也準備離去.

『大爹,這些野菜給你!我就一個人,吃不完這麼多..』

「孩子!真是謝謝你了,常常要你照顧我這老頭..」

『大爹!這是哪的話!以往我跟婆婆都受了您不少恩惠..』


離開白家,我不禁回想大爹說的話.

大爹說的對,蓮花是個好女孩,若是在富有人家,一定能過好日子.

雖然我明白,

可每每夜裡,腦中卻仍舊都是蓮花的身影.






翌年,發生蝗災,各地的收成都不好.

空中呼呼做響,如烏雲蔽日,蝗蟲過境,猶如颶風掩地般.

村裡到處都爬滿了可惡的蟲子..

這些蟲子猶如地獄來的惡鬼,

無論會不會動,不管能不能吃,牠們幾乎見東西就咬!

田裡的作物不消片刻,連根都不留.

稍有不慎,可能連性命都不保.

村裡有好些人想保護作物,硬生生死在田裡,

一輩子賴以維生的地方,最後卻成了他們的塚.


到處開始鬧起了飢荒,聽說有些地方還有人吃人.

終於,有些飢民再受不了,集結成軍,爆發賊亂!

為了鎮壓賊亂,

糧食、稅賦的徵收,一日比一日重,於是又爆發了更多賊亂.

賊兵日益壯大,四處燒殺掠奪,

皇軍不敵,便四處徵召士兵,見人就抓,用以抵抗賊兵!

此時正是天災人禍,民不聊生.

某天,村裡來了些軍爺,

說是賊兵南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硬是抓走了村裡的年輕人充軍.

那一年,我十八歲.


兵營裡多的是像我這樣的年輕人,我們不像是士兵,

倒像是一個個蓬頭垢面,面黃飢瘦的犯人.

夜裡很難入睡,

每晚總有此起彼落的啜泣聲.

『是想念家中的親人吧?』

此時,我總會想起婆婆和藹的笑容,還有蓮花的笑容.

你過的如何,蓮花?

世上我唯一掛心的,就只有你了.


在兵營裡,糧食雖不算充裕,但比在老家好的多,不必捱上好幾天沒東西吃.

皇軍跟賊軍,其實也沒有什麼分別,

一樣都是用力量去征服其他人,拿走別人的東西.

或許沒有什麼正義,沒有什麼對錯,

所有的人,包括我,都只是為了要活下去罷了.

只是為了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要活著回去!

我想見蓮花!



這段時間,我在兵營裡結識了一位朋友,名叫陸臨安.

臨安識字,司職驛兵.

他是我認識的人當中,唯一認識字的.


營裡有很多很多人,

絕大部分的人都是被強迫充軍,但也有少數例外.

臨安便是自願從軍.

“我倒不是有什麼報效國家的鴻鵠之志..”

“家鄉暴亂,舉目無親,反正是餓死..”

“不如到這裡,就算是死也能做個飽鬼!”


臨安本是書香子弟,在外求學,老家就在暴亂初出之地.

“家中慘遭賊人劫殺,主僕二十八,餘我之外,無一倖免..”

“一夕之間,我便成了孤兒..”

“你呢?”

『我沒見過爹娘,自幼便只有婆婆一人將我養大.』

『十五歲那年婆婆死了,自此,我在世上便沒有親人.』

“看來我們都很悽慘..”臨安苦笑

“唉.. 若是平定戰亂,有什麼打算?”

『我想見蓮花..』

“蓮花?”

『蓮花是我們村子裡最美麗的女孩,我...』

那一夜,我跟臨安聊了許多,

蓮花、大爹、婆婆,還有村子裡美麗的蓮花池.

臨安也說了很多在外求學的事情給我聽,他的見識很廣.

從此,我們便成為好朋友,時常在夜裡一起聊天,互吐心事.

我很感謝臨安,他並沒有瞧不起我不認得字.


過了兩個月,有一晚,臨安偷偷摸摸的把我拉到一個角落,不停四處張望著.

『怎麼回事,臨安?』

“二十幾天前,我幫趙大人送信回家啦!”臨安笑著說

『那又如何?驛兵的工作不就是負責書信往返?』

“傻瓜!送信到趙大人家裡何須二十幾日”

『這是什麼意思?』

“回程的時候,我繞到蓮池村去了一趟.”

『蓮池村!?』

聽到這個我日夜思念的地方,我不禁有些激動

“噓.. 別這麼大聲!”

臨安趕緊捂住我的嘴,緊張的回頭張望

『臨安,你.. 你到蓮池村去做什麼?』我扳開他的手

『此事若是被人發現,可是死罪呀!』

“哪有這麼容易被發現!放心..”臨安故作輕鬆笑著說

“聽我說,育豐.”

“我明白你思念的心情..”

“我在世上已無親人,甚至連故鄉也沒有了!但你不同!”

“你還有蓮池村,你還有蓮花!”

“我去看過他們了,白大爹、白大嬸,還有蓮花,他們暫時都沒事.”

“當時我不敢逗留太久,身上只有五兩銀,全給了蓮花,應該夠他們過一陣子.”

聽到這裡,我熱淚盈眶.

臨安為了一解我相思之情,竟不惜貿死為我打探消息.

『臨安,我給你跪下了!』

“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快起來..”

『對不起,臨安.錢我會盡早還給你!』

『可你的大恩,我此生都還不盡..』

“欸呀!難看死了!大男人哭什麼哭,像個姑娘家一樣!”

臨安把我從地上拉起來,我趕緊擦擦忍不住落下的淚

“若然你把我當朋友,就別說什麼恩情..”

“至於錢嘛..”

“你先看看這個..”

臨安從懷裡掏出一條白色的手絹,他小心翼翼的打開手絹,裡頭是一根髮簪.

我從他手上,接過那枝髮簪.

“蓮花說,她會等著你回去..”

『蓮花她..』

原來,她在等著我回去..

蓮花正在村裡等著我回去...

“所以,你一定要活著回去.”

臨安說完,就自顧自的走了,留下我一個人,淚流滿面.

“至於那五兩銀..”

“就當作是我給你倆的賀禮吧!”

臨安走著,頭也不回的說了這麼兩句話.

止不住滿臉的淚,我心裡滿是對臨安的感激,還有對蓮花的思念.

等我,蓮花!

我一定會活著回去!



三個月後,局勢變的更加動盪不安.

北方糧缺,飢民們開始大舉南侵.

根據探子回報,飢民此刻距城不過百里.

所有人退向城內,進行防禦工事,每天每天做著更沉重的工作.

可,最沉重的,是我們的心..

許多人的家鄉,包括我的蓮池村,都在城北呀!


城中趙大人料事如神,一早便向大城請求援軍.

為確保求援軍書務必送達,

上個月,已命數名驛兵分批帶書前去.

近日亂賊極有可能攻城,趙大人下令嚴加戒備.

賊兵壯大,有如豺狼餓虎,

屆時,不知城池是否能守的住?


午膳過後,我見臨安背對著我,正在樹下踱步.

看來軍書已達,守城有望.

『臨安,你回來啦!』

我走向前去,拍了拍臨安,

我見臨安嚇了一大跳,幾乎要跳起來,一臉驚魂未定的樣子.

『怎麼了?』

“這..”

“兄弟,我對不起你呀!”

臨安說完,便要朝著我跪下.

『臨安,你這是怎麼了?快起來呀..』

臨安淚流滿面,開始說道

“此次前去求援,城中盡是貪生怕死之徒..”

“為求自保,將大軍集結自城,拒絕出兵.”

『這.. 這該如何是好?如今賊人已近在百里..』

『臨安,求援不成並非你的過錯,你不用太自責.』

聽我說完,臨安竟開始哭了起來

“我聽說亂賊南下,回程便易裝,驅馬前往蓮池..”

我聽後,內心一驚,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

“誰知.. 誰知...”

『怎麼樣?你倒是快說呀!』我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蓮池.. 蓮池已遭滅村...”

聽臨安這麼說,此刻我如遭五雷轟頂,全身動彈不得.

『滅.. 滅村?』

“要是我去的早些,也許就能夠救蓮花...”

我全身無法控制,不停顫抖,

任臨安哭著將我不能置信的事實,一字一字刻入我不堪一擊的心..

我的蓮池村,我的蓮花..

我在這世界上,什麼也沒有了!

什麼也沒有了..

“我將蓮花葬在蓮花池畔..”

“時間緊迫,我只能草草將她埋了,希望她入土為安..”

“對不起,兄弟,這是我僅能做到的了!”

臨安跪在地上哭著,而我僵著,身體覺得莫名的寒冷.

此時,我竟有種莫名的冷靜.

因為絕望嗎?因為我再沒有東西可以失去了?

半刻,我把臨安從地上拉起來.


『起來,臨安.』

『賊兵眾多,若然你去的早,恐怕也只是白白喪命.』

『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 我很幸運能結識你這位朋友.』

『你的大恩,我來世必報..』

臨安依舊哭著,我卻沒有流下半滴淚,

我想,也許我再也不會有淚水了.



三日之後,趙大人下令遷城.

南方不出兵相助,

儘管做再多防禦工事,賊軍眾多,城池被攻破恐怕也只是片刻之事.

為拖延賊軍,大人決定實行焦土之策,

百姓軍隊遷向南方之時,留下小部分軍力在城中佈置火藥薪柴.

此計可行,卻需要一支不畏死亡的自願軍,

在賊軍大舉進城時,點燃火藥,必可大大重創賊人.

『趙大人,末將育豐,自命請纓.』

隨後,陸陸續續又有二十餘人自願成軍.

所有人都跟我一樣,他們的村子,早已被賊軍所滅.

本來臨安也想加入,但被我所阻.

『臨安,我已生無可戀..』

『我這輩子沒做過什麼像樣的事情,這一次,總算可以威風一次.』

『我要為白大爹、蓮花,還有整個蓮池村的村民報仇.』

“那我也..”

『臨安,你跟我不同.你識字,可以做很多事情.』

『你是個聰明人,還有很多人需要你的幫助!』

『你幫了我太多太多..』

『這輩子,我很高興能與你結識!你的大恩,這輩子我無力償還,容我來世再報..』

“育豐..”

“若真有來世,再做兄弟..”

『快走吧.. 我要佈置火藥了!』


臨安忍著淚水,隨趙大人的軍隊離去了.

這一刻,我笑著,卻流下我以為再沒有的眼淚.

謝謝你了,臨安!

若有來世,我們再做兄弟吧..






翌日午時,賊人們果然大舉進攻,衝入城內.

所有人戒備,等待最好的時機.

等到大批賊軍已進城,各個角落的弟兄見作為暗號的烽火,便開始大肆點火.

城中隆隆巨響不斷,不消片刻,四處已化為火海.

『白大爹,看著吧!我給您們報仇啦!』

『蓮花,我就來了!你等著我呀..』

我拿起周圍的火把,扔向佈置好的火藥.

接著又是一陣隆隆作響,火舌四竄,我便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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