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蝶

客廳上，阿奶坐在電視機前看著以前的老舊歌仔戲。

大廳的牆壁上放滿了以前黑白照片，從照片中依稀可以看出阿奶年輕時的模樣。

小孫子，拿下其中一張全家福的照片趴在阿奶的腿上問著：「這個是誰？」小小的手指指著照片上坐在中央的女人問著。

「那是我啊。」阿奶微微笑的拍著小孫子的頭回答著。

「那妳旁邊這一位呢？」小孫子指著女人身邊的男子問著。

「是你的爺爺啊。」好久了，這張照片，是自己結婚時的照片呢。

「那時候...」阿奶看著小孫子說：「大家都反對我跟你爺爺結婚呢。」

「為什麼呢？」小孫子不解的看著阿奶。

阿奶笑著說：「因為我是繼母啊，我不是你爸爸的媽媽。」


那一年，村子裡來了一個男人，他帶著三個小孩子來到這個村里，他的生活似乎還過得去，來的時候買下一間店面在那裡賣布料。

自己是在那時候認識他的吧。

「小姐，小姐，妳的眼光真的很好，這塊布料是我這裡剩下的最後一匹，很多人稱讚的呢。」那時候自己拿著布料聽著他的解說，而後不知不覺的買下那匹布。

「小姐，剛剛那位老闆很不錯吧，可惜呢，他結婚了，還生了三個小孩子。」丫鬟，小娟抱著自己剛買的布走在旁邊說著自己打聽出來的消息。

「妳真多事。」不想理會小娟的話，自顧自的走著。

「小姐，前一陣子有聽到老爺說要把妳...把妳嫁出去呢...」小娟一面看著小姐的臉色一面說著自己偷聽到的話。

沒有搭腔，自己也已過二十歲了，正常來說自己應該是幾個孩子的媽了，現在沒有嫁都是因為自己的問題吧。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自己也隨著父親的安排相過幾次親，每次相親父親總要自己做一套衣服出來，而布料自然就是在他那裡買的，買久了才知道他叫做〝明仁〞。

那一天，小娟突然衝進房子裡說有人上門來提親，自己除驚訝之外也想看看那個人是誰。

跟著小娟躲在內廳，那是遠房的一個親戚，家裡有些錢，想娶自己做小妾。

父親斷然拒絕了，那個人便在大廳上喊：「如果，臻水不嫁給我的話，那我要你們李家立即還錢！」

這個家其實早已腐敗，父親的商場生意一落千丈，而週轉的費用都是向那名親戚借來的。

「臻水已經二十出頭了，她再不嫁也沒人要了吧。」那個人逼迫著父親。

我看著父親在親情和家庭存亡之間徘徊，也許，只要犧牲我一個人就可以讓著這個家....讓這個家.......

臻水準備走出來自己答應這親事。

「臻水小姐怎麼會沒人要呢？」明仁抱著幾匹布從外頭走進來，這是昨天臻水小姐去自己店裡購買的，因為昨天下了雨怕布料弄髒，所以自己自告奮勇的將這些布料送過來。

臻水走了出來看著明仁。

「我就很喜歡她啊。」明仁很小心的將布料放在桌子上：「不過我已經沒有資格喜歡臻水小姐了吧。」

「哦~~」那個人似乎很高興聽到這句話：「你知道她為什麼到現在還是嫁不出去嗎？」帶著惡意的笑容，看著臻水。

「她是斷掌的女人！」

斷掌的女人會剋夫！

她是斷掌啊，怎麼以後有人要呢？

雖然長的漂亮，不過既然斷了掌也一定沒人要，漂不票亮是賞心悅目而已，誰也不像賠上自己的性命啊。

「哦，其實我倒是不麼相信手相和命運的。」明仁，脫口而出的話讓那個人嚇了一大跳。

「你不怕死啊？！」歹毒的笑容看不起的雙眼睨著明仁：「知道什麼是斷掌嗎？」

一把抓過臻水的手攤在明仁的面前：「看吧，這就是斷掌！」

手上的三個紋路橫跨整個手掌，鮮明的紋路讓人望之卻步。

「不准你糟蹋我女兒！」李永揮開僅抓住臻水的那隻手，氣的全身發抖。

那個人的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哪個不怕死的敢娶她，我就將你李家欠我的錢當作賀禮送給他！」意思就是臻水只要嫁給不是自己的人，那麼那筆錢自己絕不追討回來。

「我娶吧。」明仁笑著對那個人說。

臻水、李永和那個人都傻在當場。

小娟紅著眼眶跑出來抱著小姐嘴巴上不停的喊：「太好了！太好了！」

臻水也不清楚，自己和家人怎麼會答應嫁明仁的，倒是村里的人都反對！

「明仁啊，你不要想不開啊，那是斷掌的女人啊。」

「是啊，我妹妹也不錯啊，她說她不介意你有三個小孩子的，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啊。」

「你妹那三八個性怎配呢？我的小姨子不錯啦，考慮看看。」嗚...老婆我很努力推銷妳妹妹了。

「各位，很晚了，請回去休息吧。」到房間門口的明仁笑著對大家這麼說。

一群來鬧洞房的人看見新郎站在房門口不准他們進去的樣子，都只能摸摸鼻子閃人。

「謝謝！謝謝你，姑爺！」小娟看著那群人走遠這對明仁說著。

在房間裡的臻水都知道，剛剛那些話自己都有聽到。

看著自己的手掌，手上的紋路真的是自己的命運嗎？

「不好意思，讓妳久等了。」明仁走過來站在臻水的前面：「真漂亮，妳今天。」

「謝謝。」臻水低下頭握緊的自己的雙手。

「其實我這個人，真的不相信命運也不相信那些迷信。」明仁坐在臻水旁邊說著：「我是個很鐵齒的人，哈哈。」

臻水抬起頭看著看著明仁，眼眶中有著淚水。

「啊，很晚了，妳也累了吧，休息吧。」

「嗯。」

第一天的清晨，臻水看著廚房發著呆，大小姐的她真的沒動手煮過一次飯炒過一次菜。

「我來吧。」明仁笑著接過臻水手上的鍋鏟，開熟練的做起飯菜。

「對不起，我....」我什麼都不會...臻水低下頭望著爐中熊熊的火光。

「不用道歉的，妳肯嫁給我，還真的是我的福氣呢。」明仁遞給臻水一抹笑容來：「我是個三十好幾的男人了，身邊又帶著三個小孩子，這樣的人妳肯嫁給我就是我的福氣了。」

「嗯，我會試著為你和你的家人學著去作好一個妻子該做的事情。」臻水笑著回應明仁。

明仁將一桌的飯菜準備好，開始介紹自己的小孩子給臻水認識。

「最大的叫明德，第二的叫明欣，最小的叫明理。」明仁介紹完還笑著摸摸自己的頭：「我才疏學淺的名字這方面不是挺在行的，別介意啊。」

「不會。」臻水彎下腰來看著三個小孩子，摸摸他們的頭說：「以後就是一家人囉，希望可以跟你們相處的很好。」

明德看著老爸又看著這位新阿姨說：「他們都說會害死爸爸。」小小年紀的眼神裡有著恐懼和畏意。

「我不要爸爸死啦。」明欣一聽到這樣子就開始哭了起來。

臻水有些慌了手腳，實在沒想到這些話這些事情會影響了一個小孩子，想到此又緊緊的握住自己的雙手。

「沒這回事，阿姨是來幫爸爸照顧你們的，你們看阿姨這麼漂亮不會害人啊，她會對你們很好喔。」明仁一手摸著明德的頭一手攬過明欣。

斷掌，真的是一種烙印.....

斷掌會跟著妳一輩子！妳這一生都將生不如死，妳為何不死了算了？！妳為何不死了算了！

不要啊，阿母，不要這樣子對我！

我沒有妳這種女兒！要不是妳，要不是妳是斷掌的，妳阿爸也不會納妾，妳阿爸也不會愛上那個狐狸精，都是妳的錯！妳這害人精，妳不要靠近我，離我遠遠的！

不是我...不是我的錯，我什麼都不知道，不是我的錯......

「臻水？臻水妳怎麼啦？」明仁搖晃著睡在自己身邊的妻子臻水。

「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臻水從夢中嚇醒坐直身體，口中還在喊叫著。

「怎麼了？」明仁拍著臻水的背部詢問著。

臻水看著明仁又看看四周才想起自己來這個家已經一個多月了：「祇是做了惡夢而已，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臻水雙手蓋在臉上掩飾著自己眼角上的淚水。

「是怎麼了嗎？我怎麼一直聽妳在喊不是妳的錯。」明仁讓臻水躺下後好奇的問了。

臻水背過明仁淚水悄悄滑落臉頰：「阿母生下我時發現我是斷掌後她便很排斥我，然後阿爸又在外頭有其他的女人，甚至想將我二媽娶進門，阿母受不了這打擊，天天責備我說是我的錯，不然就把我關在儲藏室裡想要把我悶死在裡面，後來阿母帶著對我和對阿爸的恨意死去。」

而村子裡人人謠傳是自己的斷掌剋死母親的！

明仁拍著臻水的背說：「妳背負太多東西了，何不將妳背的東西飛分一點給我，好歹我是妳的丈夫，幫妳頂一片天也是應該的。」

明仁的話讓臻水哭的更加利害，從來沒有人對自己說這些話，向來大家只會鼓勵自己，要自己加油努力活下去，可是卻不知道自己活的好辛苦，看著大家異樣的眼光，雖然已經假裝不在意但是心裡卻是一道又一道的傷痕。

現在有人要和自己一起分攤、一起承受，不是鼓勵、不是加油打氣，而是和自己站在一起.....站在一起承擔.....


村子裡的祖祠公祭，明仁從那裡分得三條豬肉，每一年祠堂祭祀時都會分豬肉，依照每一家的男丁數量來分豬肉。

每次的祭祀，女人和小孩不能接近祖祠，只有男人能進去，若是家裡只剩下寡婦和獨子，寡婦又沒改嫁的話才能夠進入祖祠。

今天的祖祠不太一樣，祖祠裡都會有一本厚大的祖譜，祖譜裡面會記載著所有男丁的名字，而今年祖譜太過龐大所以長老決定要讓祖譜開枝散葉，也就是各家都可以分得一小本的祖譜放在家裡，而到每年祖祠公祭的時候再拿回來合併寫入正宗的祖譜裡。

看著那本祖譜，臻水翻開裡面，裡面是有著明仁的爺爺和爸爸的名字，在來就是明仁、明德和明理。

明李臻水，是自己死後的名字，冠夫姓也是嫁人後的婦女的新名字，可是既然冠上夫姓為何女人的名字不能擺上祖譜呢？

摸摸這一小本的祖譜，倘若自己死後名字是不是會變成明仁的妻子而已，不是李臻水或是明李臻水？祖譜上會不會有自己的名字呢？

「在想什麼？」明仁看見臻水很專注的看著祖譜好奇的問。

「沒什麼，只是有一個小小的奢望而已。」臻水將豬肉拿進廚房裡，雖然嫁過來這麼久了但是明仁對自己很好，沒要求自己要學習煮飯洗衣的婦女工作，讓自己帶著孩子和去他開的布料店幫忙做生意。

也許是因為如此，自己才會有這不該有的想法吧，臻水這麼對自己說著。


看著日落與黃昏，臻水將水盆放在床邊小心的照顧著發燒的明理，明欣最近很奇怪好像談戀愛的樣子，臻水看著這三個孩子也有十個年頭了吧。

「阿姨，可以和妳談談嗎？」明欣站在門口小心的說著。

「有事進來說吧，明理睡了外頭風大也不好說話。」臻水知道，這個家裡明德刻意疏遠自己而明欣也總是愛理不理的樣子，他們始終都是怕自己的，只有最小的明理真的把自己當成一個母親看待。

「妳可以跟阿爸說，我要嫁給村子裡的阿宏嗎？」明欣關門之後迫不及待的說自己的用意。

阿宏？臻水迅速的在自己腦袋中搜尋這名字，那不就是花心又一事無成的阿宏嗎？

「妳跟他的婚事，妳阿爸不會贊成的。」臻水連問都不用就知道明仁一定會反對這樁婚事的。

「我就是知道阿爸會反對才找妳當說客啊！」明欣口無遮攔的說。

「我知道，但是我並不想當妳的說客！」臻水看著明欣回應著。

「不然妳想怎樣！」明欣高傲的抬起頭說：「一個斷掌剋夫的女人沒資格拒絕我的要求，妳也不過是阿爸娶來照顧我們的，不要以為阿爸疼妳，妳就可以飛上天！」

「那我也告訴妳，不要以為妳是明仁的獨女就可以目中無人，我再怎麼說都是繼母，我這十年來也沒給妳阿爸難看過！」臻水也吞不下這口氣，聲音不由得大了起來。

「哼！走著瞧。」明欣撂下話後便離開了。

臻水手撐著額頭看著明理，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過囂張啦？

晚上，臻水向明仁說了下午的事情，只見明仁笑了笑說：「明欣的性子就是傲了一點，以後她會發現妳的好的。」

「你不怪我嗎？怪我...怪我....」臻水看著明仁小心的詢問著。

「怪妳什麼呢？妳處理的很正確啊。」明仁放下手邊的帳目說：「今天，不管明欣找誰來當說客，我都不會答應的，再說她對妳的態度確實不對，妳沒錯啊。」

臻水知道，明仁就是這樣子，他就是很溫吞的處理事情，不急不徐讓自己的腦袋想好該麼做才會行動。

過沒幾天，村子裡的長老來到店裡找自己，一開口就是要自己認錯！

「明李臻水！妳對明仁前妻的子女不好，不做家務事，讓妳的丈夫做的像條牛，妳又是身帶斷掌行為卻如囂張，現在我要妳到我們的祖祠大門前，跪下來求，求我們歷代祖先原諒妳，若祖先不原諒妳，妳就不准起來！」長老在明欣的攙扶下大剌剌的衝進店裡斥喝著臻水。

明仁外出去送布料店裡沒人可以做主，臻水只能跟著長老走到祠堂前。

「跪下來，求祖先原諒妳，說妳以後不會再犯了。」長老站在臻水旁邊斥喝著。

臻水跪了下來但是嘴裡卻說：「歷代祖先，明李臻水來拜見您們，不是求您原諒，因為我沒有錯啊。」多少次，多少年，只要別人說自己有錯自己就得承認，只因為自己是斷掌的女人，現在，只要明仁說自己沒錯，自己就絕對沒有錯！

「妳這個不肖子孫，妳口氣這麼大啊？還敢大言不慚說自己沒錯啊！」長老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妳若不承認妳有錯，我就請出家法，打一下控訴一條妳的罪狀。」

「我沒錯。」臻水跪在祖祠前依舊不肯認輸，輸了這次就輸了自己也會輸了明仁！

「家法給我拿出來，我要親自教訓這個婦女，讓她知道明家的規矩。」長老發出命令要壯丁拿出家法。

臻水看著明欣淡淡的說一句：「這次是要幫妳承擔的，妳應該知道。」

明欣有些驚訝的看著臻水，卻不敢出聲阻止長老，長老就是自己請出來的啊。

眼見眾人一個接一個的圍過來，沒有人願意替臻水說話求情，有的都是鄙夷、不屑和活該的眼神，斷掌本來就不應該嫁人，更甚是本就不應該出生！這也原本是自己認定的命運，但遇見明仁之後這想法不再存在於自己的腦袋。

「對不起，臻水怎麼了嗎？」明仁匆匆趕過來就看見臻水跪在地上。

「明李臻水身帶斷掌行為卻如囂張，對前妻的子女不好，不做家務事，讓丈夫做的像條牛，今天是給她一個教訓。」長老說著對臻水的罪狀。

「長老，那是我要她不要做家事的啊，她對那三個孩子很好，即使臻水是斷掌，我也不認為這是一種罪啊。」明仁逕自攙扶起臻水來。

臻水看著明仁再看看大家對她鄙夷的眼光，心裡就是一陣的難受，為何要將如此沉重的罪狀背負在她的身上？

「明仁，你知道你的孩子跑到我這裡來哭哭啼啼的嗎？她在哭說李臻水欺負他們啊，你怎麼做人家阿爸的？自己的孩子都被欺負了你也不聞不問！」長老將火氣延燒到明仁身上，柺杖就指在明仁面前晃啊晃的。

明仁臉上泛著笑意，手緊摟著臻水的腰身回道：「臻水沒有錯，我寵她是因為我愛她，她是千金大戶的小姐而她肯嫁給我是我的福氣、好運，不然憑我這小小的賣布商，怎麼能夠娶到她？這些話我也早告訴過我的小孩了，我娶臻水是來幫我照顧孩子照顧我的，不是要她來我明家做牛做馬操勞的，再說，臻水嫁過來後明家只有更好沒有更壞，所以請長老不用動不動就替臻水扣上斷掌的帽子了。」

明仁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的打在臻水的心版上，原來，明仁是這樣子看待自己的呀，那她還計較什麼？還要求什麼？

淚水不知道何時佈滿自己的雙眼，臻水一瞬也不瞬的的緊盯著明仁，而明仁除了更加摟緊自己的腰身之外，他的雙目則是看著長老，緩慢的開口：「就請長老給臻水的一個解脫吧，不要讓她一個弱質女人背負著這麼沉重的擔子。」

從沒有人知道也從沒有人發現，一句斷掌總在有一無意之間傷害了一個無辜的女人，只有一個人看見了，也只有一個人知道了解，但只要這個人懂一切都無所謂，真的真的！

李永，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在家裡接到消息說自己的女兒被人架到明家祖祠那邊等著受審，他顧不得老邁的身體也要上前阻止這悲劇，但當他來到這裡之後發現臻水變的勇敢了，也發現明仁是怎麼對待自己的女兒的，說不感動說不慚愧是騙人的！

「我的女兒如果是不守婦道今天我這個做爹的人願意讓她接受處罰，但如果是因為我女兒的斷掌而受罰的話，請罰我吧，她的斷掌是我生給她的，該罰的人應該是我！」

明仁和臻水一轉頭就見到李永站在那裡沉聲開口喊話。

長老見這情形不好說些什麼，只得淡淡的表示：「明仁，你要記得你今天的選擇，她是斷掌的不祥之人，你若執意要將她留在身邊到時候若有什麼事情發生，不要怪我沒提醒你啊。」說完後長老杵著柺杖一步一步的離開祠堂。

轉眼，臻水的臉龐轉老明德和明欣各自嫁娶、明仁安祥的過世、明理成家立業，記憶都將這些悄悄收進心底埋在最深處。

「媽，您又在想爸啦？」明理不知道何時坐在大廳上問著。

臻水緩緩的笑了笑：「好久了，你阿爸離開我好久了。」是啊，腦中對於過去的片段還是如此的清晰，明明自己都已七老八十歲了怎麼會將明仁記的那麼清楚？

「您別想太多，身體要顧好，還有大哥跟二姐說這個禮拜要回家裡過母親節，問您要吃什麼？」

明德成家後接收布料的商行，明欣嫁給了村中的米行老闆的兒子，現在是個不愁吃穿的有錢人家，明理是明仁最小的兒子，在明仁過世時交代明理要臻水住在明理的家中。

「不用啦，有什麼好慶祝的？我不是你們的親生母親啊。」臻水有些不自然的退卻。

「媽，您就別計較了，大哥跟二姐雖然不跟我們住一起可是對您的關心沒比我少啊。」明理試圖減少臻水心裡對母親這名詞的恐懼。

這些自己當然知道，只是這三個孩子不是自己親生的......

「人家說『養的比天大，生的放一邊。』媽，您就別想那麼多了好嗎？」明理的老婆走過來跟著明理勸說著臻水。

臻水無意識的摸著自己的手掌上的斷紋，回說：「隨你們吧，高興就好。」是啊，別想太多高興就好。


轉眼間，臻水已老的只能躺在床榻上，無力起身坐起。

「媽？」明理來到床畔叫喊著。

幾天前，媽突然說有話要跟這些兄弟姊妹說要自已將大哥和二姐找回來。

半夢半醒間臻水緩緩睜開雙眼，臉上的皺紋讓她即使在笑也看不出來，但這沒有關係也無損今日她要說的話。

「我這一輩子，最感謝的就是能嫁進明家，我沒有為明家再添一子一孫，但我沒有遺憾和怨言，因為你們三個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樣。」

「媽。」明欣眼眶紅潤只能低喊這一聲。

「別哭了，我等了這麼久終於可以笑著去見妳爸了。」

臻水臉上依舊綻著笑花，人生八十載過去，載載際遇大不同，前二十年自己活在恐懼防備與憤恨的世界裡，明仁花了十年將自己拉出那世界，而後他又花了三十年陪著自己，起起落落大風大浪的兩人一起渡過，雖然他比自己早離開這世界，但留下來的是自己不曾想過的親情溫暖，雖然不知道明仁花了多少時間開導明德和明欣這兩個孩子，但至少在他離世之後這兩個孩子對自己不再惡目相向...這一生還有什麼不滿的呢？

「媽，爸說等妳要離世時要記得將妳的名字記載在祖譜上面，不是明仁的妻子不是明李臻水，而是要填上李臻水。」明理拿著祖譜到臻水面前說著爸離世前對自己交代的遺言。

臻水的眼眶慕的又紅又濕，再次不自覺的摸上自己手掌上的斷紋，這掌紋跟了自己一輩子，斷掌曾經是她的名字，現在她的名字叫『明李臻水』！

明德伸手握住臻水的兩隻手，哽咽開口：「媽，妳手上的紋路不是斷掌而是一個帶給妳幸福的掌紋...」這曾是爸對自己說過的話，爸說，因為臻水手上的斷紋才讓自己有幸能夠娶到她，所以自己得努力給她幸福！

幸福...是看你遇見誰而定，不是看別人怎麼想你看你！

「明理，祖譜上面我的名字寫上『明李臻水』吧，另外註明一下我是個斷掌的女人。」

「媽？」不懂為何要特別加上這註記呢？

「就像你爸常摸著我的手說過的：『我這掌紋不是不幸的而是帶給我幸福的紋路。』」明仁曾這麼說話自己在這些年裡終於領悟也終於了解......

明理小心翼翼的在父親名字的旁邊填上明李臻水這名字，這代表從此之後，父親唯一認定的妻子是她，不是自己早已記不清楚的母親的名字。


滿蝶，由哪裡生由哪裡滅，牠不具形體只有意識，這意識總是一閃而逝，但這世界上滿蝶何其多。

我，頭一遭抓住一只沒有形體的蝶，那意識那意念卻是如此澎湃的震撼著她的掌心。

「有形無體是嗎？」我緊握著手掌的震動，心中緩緩升起一股疑惑......滿足？模糊的名詞配合著明李臻水這一生劃過自己的眼前，這感覺就是滿足嗎？

滿心鼓鼓的漲漲的充填在內心每一個角落裡。

缺的不是一角一塊而是一種感覺，那感覺會緩緩縈繞在心頭，滲進心裡掌控著自己，最後連自己缺的是什麼自己也不明白。

既然滿蝶已有那缺蝶應該就快出現了。

我，緊握著顫抖的手徐步走回訪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