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書Ⅰ人•間》
The Revelation of Angels - Vol.1 DESCENTION
by　羽蕭　Zephon W.


章節壹之三•【與艾瑪席斯特的命運交疊點上】
Book I : 3 - At The Intercection of Fate with Amethyst



他們叫我席凡──

──整個天堂中，我是唯一一個非光所塑、非神所許、非天的天使。

我沒有一般天使所擁有的翅膀、沒有厚實的羽枝，只有能將身體四肢轉化成千萬羽絲的能力。他們叫我「非翼」：沒有羽翼，卻以自身為翼之者。另外，我也不像一般的天使，在被允以天使名之前沒有屬於自己樣貌或是性情──我，從一開始，就是這個樣子。

因為我不同於一般的天使，因而也不隸屬於他們的九大階層，更也沒如各個階層所應有的職責與工作，但是，我卻有著只次於第一階熾天使的階層光……也就是說，我是一個能力相當於智天使，卻沒有智天使之職的天使。

縱然我和其它天使不同，但是他們多半我當成一分子，對待我並無不同，獨卻，我能感受到自己和絕對光的生疏、與祂對我的淡漠。我雖然被喚作席凡，但這個名字卻非祂所贈予，而我，更不屬於由祂所創造的天使階層之一。也許正因為如此，我才成了唯一一個被絕對光所冷落的兒，一個被天所遺棄的天使……

無論如何，既然生為天使，也就有著天職，縱然是非祂所指派，仍應當為絕對光效力，而我，喜歡我的工作：

我是一個非正式的戰鬥天使，雖然我無法光明正大地與專職戰事的力天使群一同作戰，但是我可以不受任何規條地隨時下入人間，幫助在那裡的人類與守護天使們，對抗「惡」的入侵。

當然，一般的守護天使不能介入太多人類的事：他們多半由自主性最低的平天使所組成，守護天使的主要職務只是保持勢力的平衡，只有在特定情況下，例如「惡」公然介入時，才能挺身去對抗。雖然這種情況發生的機率極少，但當真的有發生時，一般來說天使們的能力也都足以抵制，但是，凡事總有例外，這個例外也就是我出場的時候。縱然有點像隨叫隨到的差使，但是我的出現往往都能帶來瞬間、壓倒性的勝利，這一切都要歸功於我那如智天使般的強大能力。

除了這種必要的時候，我多半肆意遊走於人世間，當回到天堂時，伊甸園則幾乎是我唯一的去處。不知道為什麼，那裡總是給我一種特殊的溫暖與親切感，也感謝在那裡駐守的智天使往往都不阻撓我入內歇息。

有些天使說，我是在伊甸園裡塑成現在這個天軀的，但是對於此事，他們都似乎不願提起，更如似有意去埋沒我的來歷。

在天堂中，關於我的種種，是一個禁題。

每一個天使的名字都有意義，既然在天堂中無法找尋我要的答案，便只能靠和散佈在人間的靈能者交流，而藉由他們擁有的知識，窺知這天堂所隱藏的祕密。

靈能者，指的是能夠和靈體或無體等溝通、交流的人類。

靈體，泛指靈魂、鬼靈、魔體……等等，而我們天使和墮天使也算在其中；無體，指的則是在大自然四元素系下的精靈，那無形、無體、無態，純粹是意識形態的智慧體系。

有的靈能者甚至能夠和藉由和四元素交流，短暫獲得控制元素的力量，也由於他們擁有如此強大的能力，通常都是魔體優先下手的目標。魔體的存在，其實是個謎，該不該將其歸類於「靈體」之下都值得懷疑；他們有著智慧、思想，擅於蠱惑人心，誘人墮入魔道，但是，「魔」的真貌究竟是何等樣子，還是只是由邪念衍生而出的意識存在，就連我們天使也不清楚──

只知道它們代表著「惡」的勢力，如果靈能者自己的定性不夠強，往往就會被誘惑、誤入魔道而成魔。

對於人類的守護天使們來說，保護靈能者也是同樣重要的使命，必要盡全力守護他們直到他們回歸原體或原態──意指他們原先降生為人之前的形態。

所有的靈能者前生都不是人類，而是天使、精靈、或是其他的智慧體轉生。既然如此，進化路程當然也不同於人類一般的輪迴，之所以降生為人，多半是由於「人」是要轉化成更高級生命體前的試煉。守護天使一職，就是要盡可能在不影響他們的試煉下，確保他們在進化中不會誤入魔道，同時，盡可能尋找由墮天使轉生的靈能者，將其導回正途……或者，消滅……

所以，所有從天堂中降生的天使，像是以諾、耶穌等，在人間都是靈能者。



「席凡？」



正當我靠在生命與知識之樹上發呆時，突然有個聲音驚動了我。

我愣了愣，並不常有天使會專程來找我，尤其，在這幽靜的伊甸園之中，然而回過頭之際，我卻不禁肅然起敬。

「卡米攸大人，你怎麼會在這裡？」我的疑惑是必然，須知，伊甸園是幾乎只有智天使能出入的禁地，而其餘的天使，就算是七天使之一的卡米攸也不該在此出現。

「下面出了點事。」卡米攸皺起了眉，神情有點古怪。我當然知道他所指的是人界，只聽得他續道：「事情似乎有點不尋常，守護天使們請求指示。由於事情尚未明朗，我希望你能暗中去打探一下情況，然後立即回報。」

我點頭，「如何不尋常？」

卡米攸沉思片刻，似乎在考慮該如何啟口，然後他一抬頭，身後羽翅一振，纏繞住我的羽絲，思想直接傳達，用沒有第三者能窺知的最隱密方法和我敘述：

「我們發現了一個很奇特的靈能者，居然沒有魔道的勢力介入，只有墮天使與我們的守護天使們在對峙中。特別的是，這個靈能者擁有強大的靈力，肯定是高階靈體轉生，但是卻完全不與任何一方交流，在兩個勢力的影響中竟若無其事一般，意識不向任何一邊傾倒──或說，我們根本探尋不出那靈能者究竟是何方神聖。」

我張開眼，而卡米攸也收起了他的羽絲。

「我若探得新消息，必即刻回報。」語畢，我伸展開雙手，轉化成羽絲，準備穿梭進入人界，在我臨走前，只見卡米攸有意無意地一笑，低聲道：「記得，你是非天的天使、不受天規所拘限的天行者。」

我在萬丈白光的環繞中一點頭：卡米攸是在告訴我，若那靈能者有威脅性，我有著先斬後奏的權力呢！

瞬間，人界。



那挾帶隱隱雷閃的天空，正下著傾盆大雨。

時間似乎是凌晨，地點是入夜後極為危險的紐約市郊區，陰暗小巷裡的一間酒吧。

我幻化成了人形，因為那位靈能者似乎是東方女子，因而我選擇了和相應的衣裝與打扮：黑色的長風衣、皮鞋，有些凌亂卻不骯髒的黑髮，披落華裔男子的臉孔，襯與高挑的身形……我在這環境中依仍顯得獨特，卻，絕然不顯眼。


緩緩往巷中的酒吧走去，在我腳下碎裂的針筒引來不少流浪漢的側目，似乎在打量我是否值得他們動手行搶。一個粗壯的身影突然從轉角冒出，擋住我的去路，彷彿刻意要和我打個照面，看看我是甚麼樣的人物……

這些人類不懂得使用靈覺力，但是卻很厲害呢，懂得從對方的眼神中打探自己所要的訊息！當然，我的眼神可以傳遞任何我所需要的假象，而此時，在我的回望中，他怯懦了。我繼續往酒吧的門口找去，幾個流鶯似乎想勾搭，而我仍是舊技重施。

眼睛，是人類的靈魂之窗；身為一個天使，我洞悉每一個窗口。

酒吧內，是龍蛇混雜的人群，除了種種刺鼻的味道外，我探得出天使和墮天使的力量旋繞。我藏匿住自己身上的氣息，暫時，還不想讓他們得知我的到來，靜靜地朝著這股對峙能量的中心前去。擠過了人群，我終於見著了那受著兩界注目的靈能者──

「伯卡帝一五一。」我坐上那有點陰暗的吧台，向調酒師喊道。

那有點肥胖的調酒師打量了我一眼，「冰塊？」

「如果我要冰塊，我會告訴你。」我淡淡地答。

他嘴一撇，並沒有甚麼表情，只是遞上一個三分之一滿的杯子。

將一張鈔票滑過吧臺，我接過酒，然後往坐在旁邊的東方女子一笑，「一個人喝悶酒，不如兩個人乾杯。」

逕自朝她的杯子一敲，我仰頭，將那金黃色的甘甜液體一飲而盡。

那女子伸手撥開她秀長的黑髮，冷冷地朝我撇了一眼，而嘴角卻勾起了一絲很詭異的笑。她拿起身前的雞尾酒杯，輕輕搖晃著，「伯卡帝一五一，酒精濃度七十五點五，很少有人能面不改色地乾杯……」

她又看了我一眼，這次，是真正地望入我的雙眼，說：「不過，這對你一點差別都沒有吧？呵，你的損失：除非真正成為人，要不然，永遠不能體會這玩意兒的好。」

在黯淡的燈光下，她的容貌雖然探不清，但那雙深邃的眸子，卻泛著一種異樣的光芒，奪目至極。我並沒有甚麼反應，只是大方地回望。既然她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身分，我又何必躲躲藏藏？

「是，我知道你是甚麼。」她又開口笑，這次，是較為愉悅點的。旋晃手中的酒，她看著那七彩的顏色翻轉，「讓我告訴你，酒，是人類真正獨有的文化──乾杯。」

她舉杯喝乾，然後突然彈身而起。

「我們走吧。」她一把抓過我的手，將我帶離酒吧。

出其不意的一句話，就如同她的舉止般，不得不讓人驚訝，就連我也不能例外。

「去哪？」我問，任她領著我在大街小巷中穿梭，看著她的背影映在天雨中，我並不急，反正時間對我沒有甚麼意義，只是覺得有趣因而順行。

「找一個答案。」她並不多做解釋，腳步更也不停。

抬頭，只見她領著我走入了一個車站，買了兩張單程票，也不顧所有人的眼光，全身溼透的我們就這樣上了車。

「我們要在這裡、這裡，和這裡轉車，記清楚了！」她翻出一張行車地圖，手指在幾個大站上面點了點，然後將地圖塞入我的懷中，而她自己則順勢頭一栽，大方地倒入我的懷中，「我累了，可不像你們不需要休息。」

「妳在等我？」想起她一切主導的行為，都是在我來到後才發生，我不得不這樣問。

她翻身仰望著我，似乎有同樣疑惑，但眼裡卻有種堅持，甚至，是任性。

「因為你不同。我現在還不知道是不是你，不過，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

「我們？」

她轉過身去，將一條毛巾被拉過肩頭，直接避開了我的問題，「抱著我好嗎？我冷。」

只是很自然地聽從她的話，我將一隻手輕輕環抱住她的身子，暗中發揮光的能力，帶來溫暖。她很快地睡著了，而直到這時，我才能好好打量她的樣子……

熟睡中的她，臉上少了那份拒人於外的冷淡，而我發現，她長得相當得清秀漂亮，更有著一種不同於一般人類的美。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就如同每個天使都有屬於自己的光暈環繞，她亦如同泛著屬於自己的光──但那不是單純的光，是一種異樣的綺彩流轉，卻又不是顏色。

毫無疑問，她不是普通的靈能者，但她究竟有著甚麼樣的來頭、有沒有威脅性，暫時，我還無解。



經過好幾次的轉車，幾個小時後，正好接近早晨，我們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那是一個湖，在某個深山度假村裡。

她領著我到湖畔，卻不發一語，只是指著眼前的風景，要我好好看著……

不過片刻，曙光乍現，柔光穿透雲層，投映在湖心，光波則順著水紋波動而蕩漾著，剎時將整個景色給渲染成一片粉紫，然而，除卻美景，最吸引我的則是此處蘊藏的一種……一種……相仿於伊甸園的舒適自在……

看見我迷惑卻舒適的微笑，她似乎也有點喜悅，更拉著我穿過一小片樹林，伸手遠指著湖畔邊，一座沐浴在晨光中的石雕，一個──

──斷翼的天使像！

在那瞬間，說不出是甚麼感覺，就像是站在時空的交錯點，透過千萬過鏡像，望見千萬處於不同世界中的自己──如此的比擬自然是無稽，但我只知道我看到了自己！雖然似乎很莫名其妙，雖然我無從釋，但是，我知道那是我自己、我自己的靈魂……

「你知道那是誰嗎？」

「這……怎麼可能？」我不可思議地問。

她笑了笑，又指著石像的底部：「再看看那邊。」

順著她的指頭望去，我這才發現一名女子，正曲身縮在石像的腳邊熟睡，定睛一看，卻又看到一股莫名的光彩隱隱散漫在那女子身上，呼應著我身邊的她……

那女子，是──

「是我，我另一個自己。」她說，同樣望著眼前的兩個身形。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問，不禁抓著她的肩，想要在她的眼中找一個解答，但是我看見的，卻是相映的迷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我們──現在，都應該在這裡。」輕輕撥開我的手，她淡淡一笑，看著我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惆悵，淡淡地說：「而我也知道，這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

她面對著我，腳步卻緩緩往後退，慘然的一笑中，卻又似期待著甚麼。

「等等！」我伸出手，才想走過去，卻頓時見著四道巨大的黑色身形在她身後顯形──墮天使！

我心一驚，這也才發現身後一排守護天使已久候多時！

我一提氣，放棄了人形，更同時展開了自己的羽絲，進入備戰狀態。

「你們休想帶她走！」我朝眼前的四名墮天使大聲喊道。

但她退到那些墮天使的中間，卻朝我搖搖頭：「你不懂──」

她深吸了一口氣，在那瞬間，如雲霧一般的靈氣脫身而出，同時之間，另一個新的身體凝聚成形：千萬的羽絲泛著紅光，隱隱與黑白兩色相間交替，雖然詭異，卻無疑是屬於墮天使特有的型態！

但是令我訝異的是，她沒有翅膀──

──千萬的羽絲是由她自己的身體所幻化出：她，和我一樣是「非翼」！

瞬間捨棄人身，轉變成墮天使的她，此時睜開了自己真正的雙眼望著我，而那一對偏藍帶紫的眼，竟是如此得攝魂！


「──我本來，就屬於他們。」

她接完了之前沒說完的話，仔細地看著我，又笑了，這次，是無比燦爛地，「我現在終於能看見你真正的樣子……你的羽絲……果然，真的是你！我好高興。」她走向我，而我則伸手阻止守護天使們有任何的行動，自己，則是靜靜望著她到我身前。

她從身上，取下一個項鍊也似的東西，塞入了我的手心，「當作我，給你。」

我認出那是並不罕見的紫水晶礦石，但是這一如淚滴狀的小石頭，顏色圓潤飽和，隱隱之中，彷彿蘊藏了一股古老的力量。

「有形的物體，我帶不走。」我皺了皺眉，簡單地說。

「我知道。」她眼神溢出笑意，彷彿知道我總有辦法，無須她費心。

我只能點點頭，莫名地。

「告訴我你的名字，好嗎？」她問。

猶豫了片刻，我仍是照實回答：「我的名字是……席凡。」

這時，她高興地一點頭，如似早就料著，但終於被證實所以不再有疑慮，從她靈魂散發的溫暖笑意，緊緊包圍住我。她的臉貼近，淚水因喜悅而滿眶，深情地在我唇上點落一吻：「嗨，我是──艾瑪席斯特。」

「艾瑪席斯特……」我呆呆地摸著她所親吻的地方，不自覺地重覆。

「再見了！我久違的席凡，而我們，會再見的……」

她伸手往那座石像一指，遠遠，我也看見那另一個時空中的彼此，在相依。

回過頭，艾瑪席斯特和那四名墮天使已消失在視線中，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而世界，亦隨她的離去而沉靜──

──靜靜溺在那湖畔的倒影裡。





蕭瑟的林中，一陣幽鳴，
對誰頃訴，無盡嘆息？
折翅的羽翼，為何終禁不住孤冷，而哭泣？
若月光能填滿一池的水，如雨而落，
是否能讓同一顆流星，
再度飛落我面前，不再徒留下一波銀浪。
我化成一座石雕，
佇立在這妳離去的湖畔，
等妳，再次問：
是否能借我的翅膀，
躲避這場突來的大雨。

──月光下的湖畔：銀色羽翼（羽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