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開始覺得冷了。

我知道，最後一個冬天，已經來向東引島叩門。
巡查的時候，穿一件外套已經不再保暖，恐怕還
得加件大衣。儘管如此，東北季風還是會穿透我
的褲管、我的大衣，如果心情蒼涼，甚至就順便
冰凍我的心。這是我等待的季節，我要在東引島
的冬天還沒遠離之前，蕭蕭然的與它道別!

不知不覺，當兵的役期已經不到一百天。我彷彿
有聽到退伍的腳步聲，正慢慢的向我靠近，可是
卻又遠遠的沒看見它的蹤影。未來的藍圖，在半
夜裡，無可抗拒的越來越明顯，清晰得讓人熱血
沸騰、情不自禁，好像人生到處充滿希望。翻一
翻日曆，卻又發現不是在此時，耐不住性子的，
幾度輾轉難眠。

三年半的光陰，一晃眼，其實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可是活在當下，時光確實又流的相當緩慢，特別是
在倒數的日子裡，明明就告訴自己，千萬別數日子
，天曉得卻在破曉時分，下意識的提醒自己，距離
退伍又近了一天。這樣的心情其實有點不堪其擾，
如果哪天，我真的是平民老百姓了，回頭看看這樣
的曾經，一定會覺得自己平庸的可憐！

雖然比別人多服了一倍的役期，但我知道自己始終
不是一個稱職的軍人。很多規定，其實都是表面遵
守，但骨子裡卻始終背道而馳，不敢說、也說不出
口而已。這常常造成自己的靈魂和肉體的矛盾！苦
不堪言！我其實是相信部隊的規範，絕對有必要存
在的，畢盡它得管理來自四面八方，不同的思緒，
可這卻常使我想起蔡志忠的莊子說，「人們因為有
了規範而衍生善惡」，還有倩女幽魂裡面的台詞，
「小倩，妳不要投胎了，現在做人很難的」。

我想大概就是因為思想是無形的，規範是有形的，
而這個世界到處都是用有形的網在補無形的破洞，
於是怎麼補也補不牢」。部隊不過是整個大環境的
犧牲品。身為一個士官，常常聽到阿兵哥抱怨，如
果長官不要那麼不通情理，今天我們也不會這樣不
受教。然後，長官也有抱怨，如果阿兵哥都受教，
今天我們也不會那麼不通情理，完完全全是先有雞
還是先有蛋的宭態，你說該怎麼辦呢？

有時候我不免要想，如果我今天不是軍人，同樣是面
對這些阿兵哥，我肯定會交到更多朋友。可是一方面
又想試試用自己的理想來管理，究竟會達到怎麼樣的
成效。不過很遺憾，部隊是很多人的，那必須融合每
個人的妥協，如果大家心底都有一把相同默契的尺，
國父的理想早實現了。

我到現在還是非常嚮往純粹的力量，認為只要意志堅
定，就是不可能也會變成可能。可惜我生來是個既隨
性又浪漫的人，我只想享受、體會我的人生，不想虐
待自己。畢盡關於生命的財富還有很多，很多感覺，
淺嘗即止、心底明白就好。儘管我還是不免要受人影
響，但我會繼續告訴自己，人生其實是相當自私的！
因為你得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當兵的時候，我有一個好朋友突然病逝了，死於骨癌
，他被焚化以後，一輩子只剩下那團狼籍的枯黃色的
骨，我懷疑他有部分的死因是用藥過度。這讓我聯想
起這整個世界和部隊，就好像化療和絕症，不管你怎
麼勤於化療，充其量不過是拖延殘喘的生命而已，最
終還是要難逃一死．．也許有人會要怪我想法太過悲
觀了，但我還是要說，人生是自私的，人們眼中看見
的不是我的夢想。

我的夢想，大概是最容易，恐怕也是最難實現的吧？
在構造夢想藍圖的時候，我曾經也深陷抉擇，究竟要
當個薄顏的曇花，還是當個川流不息的河?後來我發現
自己恐怕無法承擔，曇花一現之後的寂寥。人生的驚奇
遍步在任何有可能的每一刻，我不必急於燃燒自己，隨
時有機會能使自己發亮發光，但那不過是在驗證自己，
仍是一個浪漫的人。當一條靜默清翠的河，我可以貪心
地將良辰美景盡收眼底！

記得剛下部隊的時候，對封閉的綠色巨塔相當不能適應
，儘管不願意，偶爾還是為了圖自己業務之便，造成別
人的困擾。坦白說，我對這樣的自己很不能諒解。我開
始懷疑其實我壓根兒是個虛偽的人，只是我拼命掩飾不
讓別人發現。我不禁想起了孟子、荀子在橋上爭論人性
的千古名言，好一段日子苦思不得其解，後來我發現，
也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說得對，人性或許是在複雜的
環境，所以顯得複雜，在單純的環境，才會顯得單純。
這道理大家都明白，只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如願掌握
自己的命運。張國榮自殺的新聞畫面，彷彿還像是發生
在昨天，記得他的遺言說:「拒絕再玩」。

這樣的生存遊戲，如果有得選擇，我實在也很不想參加
。

當兵剩下不到一百天的夜裡，我總是幻想，退伍之後，
首先就是把抽菸的習慣給戒了。服役的時候存了一些積蓄
，我要一整年不工作，每天睡到自然醒，吃完了中餐，漫
長的午後時光，我將拾起那已逝朋友送給我的吉他，為他
彈奏屬於它還沒完結的夢想，雖然我對音樂沒概念，但是
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學。要不就找個同樣無聊的朋友，
相約到好樂迪、錢櫃，大唱特唱一翻！到了天黑，我要到
我家對面的公園慢跑，跑個它天翻地覆、汗水淋漓，然後
在回家痛快的沖澡，教熱水能否沖走我痛苦的記憶。入夜
以後，我在外出買個下酒菜，租幾片ＶＣＤ，回到自已的
房間，把電燈通通都給關了，獨自一人喝著海尼根，醉了
就逃到擺放在房間角落的溫床，睡個它不醒人事，然後在
讓明天的太陽叫我起床！

頹廢的過了一年，便開始為繼承家業作準備。到既定的相
關工作上班，累積經驗，也順便累積奶粉錢。覺得夠了、
厭倦了，就回到家裡幫爸爸的忙。結了婚，天天陪在家人
和小孩子身邊，為他們解決任何疑難雜症，跟他們一起悲
傷，跟他們一起快樂，甚至一起成長。我不會忘記自己曾
經對已經分手的女朋友說:「當妳在外面覺得累了，我這邊
永遠是一個可以讓妳休息的地方。我可以扮小丑逗妳笑，
說笑話給妳聽，這就是我如今還依然活著的原因。」，儘管
很多時候，我做得不是很好，但我會努力！

現在外面的天空是熟悉的灰色，這是我一直喜歡的東引島的
冬天。我喜歡它凍傷我的耳朵，龜裂我的臉，甚至是我的內
心世界，但我還是要對這樣的冬天說聲再見！儘管我對妳如
此迷戀，但實在不是不愛妳，只是我的夢想在他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