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歸於何處？》

「我問你，你有沒有什麼喜歡的人？」

男子喝了一口飲料，下午茶店中，正播放著柔和的爵士樂。他一副興致勃勃，彷彿面對新鮮事物滿腹好奇心的孩子般問著。

『呃……』

顯然這個問題，讓我有些尷尬。

「快點老實說！」他似乎看穿我的悶騷習性又犯，刻意加強他的語調。

這個人叫方森緹，跟我同班。是我在國中時期，少數特別談得來的好朋友兼死黨。

和我的情況正好完全相反，他的性格非常外向活潑。有一種鮮明到會讓人忍不住放下手邊工作，專注與他聊天的魅力。跟他相處時，絕對不會感到無聊的那種人。

他的家庭狀況有點複雜，卻也因此養成他獨立自主的個性及早熟的思想。有很強烈的正義感，算是班上的風雲人物，未來的志願是從事教職。

當時的教育界，還存在邪惡的高中聯考制度。為了順利進入理想學校，身為教改白老鼠的我們無不卯足全力苦讀。

對於我們這些國中生而言，不要說是休閒時間了，只要能夠有一次充足的睡眠，就已經是一種莫大幸福。

而我跟森緹兩個，則是喜歡在課餘時間，以讀書為名約在東門城的一家店裡閒聊。

「町，只要你乖乖吐實，我保證不會告訴其他人。」森緹瞪大了眼對著我瞧，好像迫不及待就想知道答案似的。

『幹麻……突然問這個？』

「沒呀。沒原因就不能問嗎？就純粹想知道而已。」

「不然這樣吧！你如果真的說不出口，那我來問一些問題，你只需要回答是不是就好。」

『喔……好啦。』不知道哪根筋不對，我竟然答應了。

一個八卦狗仔，對上一個悶騷份子。看樣子他今天不問出個所以然，大概不會善罷甘休。

「好。第一個問題，那女生是不是跟我們同班？」

『……』我猶豫了一下。

『是。』

「對嘛！我猜得果然夠準吧？會是誰咧？我想想……這得拿出我名偵探本領了，我們班的……該不會是你隔壁座位的喬芬吧？」

『喬芬？少來了。平常明明都是你跟她熱絡到不行，還敢扯到我身上。』

「不對嗎？那不然這樣好了。我列座號出來，如果中了，你就給我個回應。」

『……唉！』

我無奈地嘆氣，繼續陪森緹玩這場其實滿無言的遊戲。但顯然他倒是很樂在其中。

就這樣，他把我們班上三十多名女生的座號，從頭開始一個一個地詢問、過濾。我掛著哭笑不得的表情，心中想著這種尷尬話題，要是能快點結束就好了。

依稀聽見一個令人極為熟悉的數字。我下意識點了點頭……

「是……傅磊雅？」他先是愣了一下，似乎對於這個名字相當驚訝。

「不……不會吧？想不到你喜歡傅磊雅嗎？」

『嗯……』

我端起杯子，故作鎮定地喝了一口水，然後再次點點頭。以森緹那種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個性，大概可以猜出來，他接下來會有什麼反應了……

「……」很難得的，他沉默了一陣子。

「真令人意外。原來你喜歡的人是她……呵。」

他轉著手中的原子筆，彷彿湧起什麼稀奇古怪念頭。只不過他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這點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

後來我一直追問他之所以突然想聊這話題的原因，卻都被他用玩笑話刻意岔開。

不曉得為什麼，我總覺得他最後的那聲乾笑，另有玄機……

課堂上，老師正上著枯燥乏味的理化課，不過教室中的大多數人都相當認真聽課。倒不是因為學生很奮發向上，更不可能是覺得這門學科有趣。

真正的原因，是這名凶神惡煞在學校以體罰聞名，嚴厲的程度遠近馳名。

只要學生的成績沒達到他認為理想的標準，就會一邊用他招牌口頭禪「你的努力不夠」，首先轟炸你的尊嚴，再用藤條給予學生「無限的愛」。

這天的我，很明顯是不知死活。雖然明知道老師喜歡講完課後點人上台問問題，上他的課竟沒有專心在聽，始終把注意力停留在另一處方向……

那是一名揪緊了我心臟跳動的人；

那是一名天生滿懷無以倫比氣質與優雅的人；

那是一名宛如夢幻的代名詞，完美得不可思議的人；

她……傅磊雅。掌握著我每秒的想望，佔據滿我腦海的空間，攀附上我軀殼中靈魂。

面對這位在班上功課總是名列前茅，身旁不乏眾多男性追求的美麗班長，長久以來始終讓我擁有強烈而執著的迷戀。

她微笑時的溫柔、她言談間的細膩、她舉手投足所散發的光采，只要是關於她所有的一切，無不吸引著我的目光。

多數人處理第一次感情，總是相當笨拙，而我，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作為初戀對象而言，追求者眾的她，顯然讓不抱希望的我，從未想過要有任何具體行動。

「妳、妳說什麼！」

突然間，一道如巨雷般的響亮，把我從夢境中拉回到現實……

「妳有本事再給我說一次試試看！」只見體型「威猛」的理化老師，拿著藤條一臉憤怒，情緒激動地對一個瘦弱的女同學咆嘯。

女同學臉頰充滿淚水沾濕的痕跡，她的表情與其說委屈，倒不如說是明顯的不滿跟反抗。教室裡的空氣開始凝結，氣氛變得詭異尷尬。

「你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啊！打成這樣你很過癮嗎？」她拼命摩擦著紅腫的手掌，試圖藉此減輕一些痛楚。

「妳最好給我閉嘴！不要以為妳是女人我就怕妳！」凶神惡煞怒火中燒地叫罵，並用藤條狠狠地抽中她的左肩。

「我看妳是皮在癢是不是？沒考好還敢給我頂嘴，像妳這種學生就是揍得不夠！」

女同學因為疼痛，向後退了幾步，眼神怒視著面前的中年男人。

「我受不了、受夠了！你是打夠了沒？像你這種只會打學生、差勁賤人，為什麼不死死算了！」她的情緒接近崩潰地吶喊。

當她這句話脫口而出的那一刻，全班的同學頓時傻住。彷彿點燃了炸藥的引線，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下子情況一發不可收拾……

接下來……教室中上演一場讓人啼笑皆非的追逐戲碼。

凶神惡煞像是發了瘋似地追打，女同學可以說完全是在逃命。雙方都不忘以激烈的言詞，去刺激眼前可憎的對象。

過程像極了動作片中，常會看到的警匪追逐場面……不，也許比那還要更激烈。

現場的同學們，除了靜靜待在座位上觀戰以外，根本不敢插手。位在教室隔壁的導師休息室裡，幾名女老師聽到爭吵的高分貝，趕緊跑出來拉開兩人。

很快地，這件事情在校園中傳了開來……

這事件的後續發展已經無從得知，只知道校方處理態度很低調，意料中的事。後來凶神惡煞再也沒提過這件事，我們仍需承受類軍事般的教育。

而那個女同學的態度也差不多，一切都風平浪靜得，好像從沒發生過什麼似的。

或許是我多心吧。有時我常有一種微妙感覺，凶神惡煞跟女同學之間，似乎從那次以後就隱約蓄意保持著某種隔閡。

後來，我曾經在某個場合再度碰見這個當時並沒什麼交情，平常也很少聊上兩句話的女同學。不過那已經是許多年以後的事情了……

時間的飛梭，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快得讓人訝異，國中生活即將邁入最後一年。按照學校歷年來的慣例，三年級要依學業成績重新拆班。

我雖然還是跟森緹待在同班，不過傅磊雅卻被分到跟我們不同的班級。

好像是在這個階段，天性消極的想法，令我打心底認定自己對傅磊雅只是單方面的一廂情願。

或許正因觀念影響感覺，連我自己都尚未察覺到，自從拆班以後，那種情有獨鍾的思念，似乎隨著時間鞭撻，逐漸覆蓋上某種動盪……

思念……有終點嗎？

曾經有人問過我這樣的問題，當時我並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那時連我自己，都陷入這道難解的習題之內。

一直到現在，這個問號，仍舊深深地長眠在我記憶角落……

然而，真正讓人預料不到的事情，卻是等實際升上三年級後，才正要揭開序幕。

而這時，伴隨升學壓力的日益增大，那天在教室裡頭所發生的敏感小插曲，也慢慢被人們一點一滴、逐漸淡忘……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