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遇


　　這是一個灰色的小鎮。

　　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建築，甚至連地面上的積雪都因沾染上泥漿而變成灰灰髒髒的。

　　這是一個讓人很不舒服的地方，房屋蓋得亂七八糟，錯綜複雜的巷道佔滿了小鎮的每個角落，陰暗的小巷充滿犯罪的氣味，是社會問題滋生的病床。

　　現在是午飯時間，鎮民大多待在飯館或者自家屋子內用餐，大路上幾乎見不到半個人影，遑論狹小偏僻的巷弄。在灰色小鎮的某一條巷子中，兩個初到此地的外地人迷失在灰色的巷子裡。

　　「噁──」小巷內，藍髮少年猛然推開攙扶著他的黑髮少女，雙手撐在矮牆邊，彎身大吐特吐。

　　「欸……路，你還好吧？」攢緊秀眉，戲潮擔心他順不過氣，在他吐到一個階段開始猛咳時，趕緊伸手拍撫他的背。「你這樣不行，我們還是去找個醫士來看看吧。來，漱漱口。」將水壺遞給他，戲潮語氣嚴肅地說道。

　　「別靠近……髒……」吐得滿臉狼狽的路，在她拿出手帕替他擦拭身上沾到的穢物時，不禁弱聲阻止，然而才開口就被她狠瞪。

　　「既然知道髒就快點給我好起來！」她有些生氣地揚高音調。

　　一股冷冽的冬風吹過頸邊，戲潮畏冷地縮了縮肩，仰頭望著上頭一小塊灰濛濛的天。建築物遮住大半光線，這她想到上一個城市，歐斯提亞，那裡的天空也是灰灰沉沉的，就像他們在那兒遇到的店娘，心頭壓著沉甸甸的心傷，永遠沒有解脫的一天。

　　店娘為了讓心愛的孩子恢復健康，不惜使用禁忌的術法替孩子延續生命，她抓走戲潮，讓她成了術法所需的祭品，當時路用盡全力，才保全了兩人的性命。

　　那是一場相當驚險的惡鬥，戰後路足足調養了一個多月才康復。但是，傷雖然好了，打鬥卻破壞了身體的根基，現在隨便一場風寒，都會在路身上釀成大禍。

　　「你好了點沒？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去前面找找有沒有看病的地方，你在這裡等我。」

　　「我沒事，要走一起走。」路拉住她往前衝的腳步，堅定地說。

　　戲潮沒多說什麼，兩人默然的並肩而行。

　　原本這個灰色的小鎮不在旅途計劃裡，迫降的原因有二，一來是因為風雪太大，假若強行駕駛飛旅前進可能會有墜毀的危險；二來……戲潮輕輕嘆了口氣，迫降的第二個原因，是因為路的身體又出了狀況，急需就醫。

　　這樣的情況，他還可以遠行嗎？

　　戲潮實在很擔憂。

　　「這個巷子到底要怎麼走才繞得出去啊？」拐了好幾個彎都不對，她不禁感到氣結。

　　「再不行的話，我們就從上面出去吧。」忍著頭昏目眩，路帶著頑皮的口吻說道。

　　從上面出去，意指動用術法，攀上建築物的頂端，踩著別人家的屋頂前進。

　　想到失足掉下來的可能性，戲潮不禁打了個寒噤，「想都別想！」

　　兩人一邊鬼扯一邊前行，突然，路的翼狀耳朵動了動，對戲潮比了一個安靜的手勢後，放輕步伐往聲音的來源走去。

　　隨著距離的縮短，聲音越發清晰，小巷深處，傳來陣陣低泣。

　　映入兩人眼底的，是一名蹲在雪地裡哭泣的小男孩。

　　小男孩緊緊將書包抱在懷裡，然而書包裡的文具書籍卻散落了一地。

　　「小朋友，你怎麼了？」戲潮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問道。

　　聽到人聲，小男孩立刻抬頭，小臉上涕淚縱橫，看起來好委屈、好可憐。

　　以為他們會跟剛才的壞孩子一樣欺負他，他不禁害怕地將臉埋進膝蓋裡，整個人抖得更厲害了。

　　「欸……他看起來好像更害怕了。」路偷偷對戲潮說。

　　戲潮瞪了路一眼，沒好氣的道：「閉嘴！」

　　戲潮大眼機靈地轉了轉，接著，她朝小男孩走近了一些，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蹲下。

　　「你好，我叫戲潮，從外地來的。」她的手放在膝蓋上，臉上綻放微笑。「我的同伴生病了，需要就醫，你知道這個小鎮哪裡有醫館嗎？」

　　小男孩沒理她，但是似乎沒之前抖得那麼厲害。

　　沒反應？戲潮再接再厲，笑臉一撤，改採哀兵政策，「唉……我那個同伴再不看醫士，恐怕小病會拖成大病，搞不好會死翹翹，好可憐呢！」

　　聞言，原本等著看好戲的路不禁瞪大了眼，瞧瞧這惡毒的丫頭說了些什麼？竟然咒他死？

　　他才要出聲抗議，不料小男孩在此刻抬頭，路到嘴邊的話被迫吞了回去。

　　「死掉好可怕……」小男孩哽著聲，抽抽噎噎地道，「我、嗝！我知道這附近有一間醫館……是月光阿姨開的……」

　　戲潮注意到他有一雙漂亮的藍眼睛。他眼睛鼻子都哭得紅紅的，神情好惹人憐。

　　「那就拜託囉！」戲潮笑著，動手幫他把散落一地的東西撿回來，之後，在小男孩的帶路下，兩人順利地找到了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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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港口鎮顧名思義，就是位於港口的小鎮。從前在北方商城尚未發達之前，港口鎮位於轉口港的貿易重地，市鎮陣容龐大，人群絡繹不絕。然自從北方幾個城市陸續發跡，並且在轉口港地位上取而代之後，聞名大陸的港口鎮慢慢沒落，百年過後，繁華過盡，只剩無力遷移的平民百姓。

　　「港口市場」位於陽光街一四八巷，距離河港只有幾條街的距離，是鎮上最大的貿易地點。一四八是一條很長很長的巷弄，道路兩旁的居民，幾乎都屬於市場內的販夫走卒。

　　天還沒亮，早市的小販便動了起來，新鮮的漁貨從河港運來，敲敲打打的聲音替一四八巷帶來朝氣；午飯過後，早市結束，巷內只剩三三兩兩在聊天的老人或家庭主婦；一直到下午近黃昏之刻，當推車小販踏進巷內、擁有店面的商家拉開鐵門，向晚時分的港口魚市，又開始熱絡起來。
港口市場，是這漸漸衰敗的小鎮裡，唯一充滿生氣的地方。

　　而位於陽光街一四八巷尾的月光醫館，則是吵鬧魚市中的一個靜地。

　　午後冬陽，靜靜灑入溫暖的小館。

　　「他又打妳了？」月光醫館的主人，月光綠蘿，蹙著柳眉端視病人身上、臉上的青青紫紫。

　　「沒有，是我不小心撞到東西才……」蘇西微微一笑，卻不小心牽扯到嘴角的瘀傷，疼得她皺緊秀容。

　　「傻女人。過來這兒，我替妳上個藥。」根本不信她的爛藉口，綠蘿沒輒的將她帶到診療房，拿出瓶瓶罐罐。小心翼翼地替蘇西擦藥。

　　消毒藥水灑上受傷的唇角，蘇西一臉忍耐的樣子令月光醫士心疼。眼前這張慘不忍睹的病容，曾經嬌俏美艷，東西混血的蘇西，集合了西方的深刻輪廓以及東方的靈秀氣韻，無一處不是纖細脆弱的，但現在，三天兩頭就被那個混蛋揍得全身是傷，再美的花都會枯萎凋謝。

　　綠蘿不懂，這麼細緻的女人，男人為什麼忍心傷害。

　　「蘇西，妳為什麼不離開他？」又不是沒有經濟能力，再說，那男人不賺錢養家很久了。

　　「他是我普瑪。」怕扯到傷口會痛，蘇西的微笑極淡，那是一份隱藏著千言萬語的微笑。

　　「妳還醒不過來嗎？他已經不是六年前那個有擔當的男人了。」月光醫士柳眉皺得更緊。

　　「綠蘿，他沒有變。」蘇西淡淡地搖搖頭，不願多說。

　　嘆了口氣，綠蘿識相地換了一個話題，「秀秀最近還好吧？」

　　一提起最心愛的孩子，蘇西的眼底漾出笑意，「我送他去上學了，秀秀好聰明，什麼都一學就會。老師還說，他到夏天就可以升級了。」蘇西典雅深刻的五官充滿驕傲，秀秀是她的精神依靠，他的爭氣讓她好安慰。

　　綠蘿微微一笑，在心底悄悄鬆了口氣，「好久沒看見那個漂亮的小男生了，怪想念的，有空帶來給我看看啊！」

　　「好啊！」蘇西允諾。

　　此時，外頭門上的風鈴聲響起，叮叮噹噹的鈴音提醒診療室裡的兩人，有其他病人來了。

　　「不打擾了，我還要回去工作。對了，這個醫藥費……」

　　「甭給了，妳只要帶秀秀來讓我抱一抱就得了。」

　　說話的同時，一個藍眼睛的小男孩衝進診療室，讓裡面的兩個女人都嚇了一跳。

　　「秀秀！你怎麼跑來了？」蘇西看著不應該在這時候出現的兒子，眼中充滿訝異。

　　「我剛剛回家拿東西，路上出了一點問題…..額瑪（註：母親之意），我等一下再告訴妳。月光阿姨，外面有一個大哥哥生病了，妳一定要救他！」剛才大哥哥暈倒在醫館門口，差點沒將他嚇死。

　　這時，一張和月光綠蘿一模一樣，但卻多了一股陽剛味兒的臉孔出現在門口，肩上掛著一名病成弱雞的藍髮少年。

　　「姊，這傢伙要急救。」月光綠蘿的胞弟，綠尹，從容不迫地說完後，不疾不徐地將病人放在床上，再踩著不疾不徐的腳步離開診療室。

　　而那雙波瀾不興眼，在離開前，不著痕跡地瞄了蘇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