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在北上的火車車廂裡。

江龍問，「何素蘭，妳為什麼要找我當電燈泡？」

「怎麼啦？你不樂意？」

「不是我不樂意，我怕的是李文崇不樂意。」

「是嗎？這是你的真心話？」何素蘭看了江龍一眼。

江龍被看得有點不習慣，答道，「當然是真心話。」聲音顯得不很自然。

何素蘭反而笑了，「江龍，你緊張什麼？我也沒有在怪你。其實，我是因為李文崇的哥哥在電話上說，李文崇只不過是輕傷而已，我之所以答應去看他，主要是為了宜寧。」

「為了宜寧？」

「是呀，你不會不懂我的意思吧！當然是為她，我才會拉著你跟我搭火車，難道你真的以為我要你來當電燈泡？」

江龍心裡鬆了一口氣，呵呵笑道，「妳早跟我說清楚就好了，何必故作神秘？菜頭這傢伙鐵定會在這件事作文章，搞不好他還會讓李文崇產生誤會，那就不太好了。」

「如果李文崇對你誤會，」何素蘭搖個頭，「那他就太不了解我了。」

江龍沒有答腔。

何素蘭又說，「就像宜寧也是一樣，她如果因此而誤會你，那她也太不了解你了。你說是不是？」

「嗯。」江龍點頭。然而，他在心裡自問，我又何嘗真的了解張宜寧？

「想什麼？不同意我的說法？」

「我想──我想李文崇一定很了解妳。」找不到其他藉口，只好用李文崇當擋箭牌。

「何以見得？」

「不然，他不會這麼快就獲得妳的芳心。」

何素蘭一笑，口氣很正經，「我說過了，我和李文崇的關係還沒有那麼好。」

她想要表達什麼？

江龍哦了一聲，他主動岔開了話題，不再把精力花在這個敏感的主題上打轉，一時間，他們之間的談話似乎變少了。幸好，火車壓過鐵軌枕木，喀噠喀噠，很有節奏地叫響，正好填補了談話之中的空白。

這是何素蘭第一次和江龍長時間相處在一起，她早知道江龍家境清寒，很有責任感，這次，她更發現了江龍的其他優點，難怪宜寧會喜歡他。

雖然，江龍的外表冷淡，不太主動討好女生，但他跟女生在一起的時候，如果走在街道上，他都會不留下痕跡的，自然走在比較危險的外邊，以保護女生的安全。其他小地方，諸如過馬路或是上洗手間，他也會找個理由陪伴在旁，絕不會讓女生落單。

看不出來江龍這麼體貼！何素蘭暗道，同時，她在內心聯想到了李文崇的多情溫柔。一個彷彿暖爐，靜靜地守在角落，必須等你主動靠近了，才會感覺到它的溫暖。另一個宛如燦爛的陽光，不但時時散發出熱力，而且光芒奪目。

如果還可以的話，何素蘭會作出什麼樣的選擇？

「妳突然不說話了，是不是心情緊張？」江龍問。

「不，」何素蘭微笑，搖個頭，「我只是忽然想到一些事情。時間過得很快，我們似乎已經到了目的地。」

「是啊，火車就要進站了。」江龍哈哈，含笑說，「何素蘭，妳如果太緊張了，我的手臂可以免費借給妳抓著。」

「妳不怕宜寧吃醋？」

江龍以開玩笑的口氣笑道，「就怕妳不敢！」

「那好！我們走。」

說著，何素蘭很大方地挽了江龍的手臂，江龍沒想到何素蘭會這麼大方，他只好硬著頭皮，挺了挺腰桿，表現出紳士應有的風度。

當他們相協走出車站時，何素蘭調皮地在江龍的耳邊，輕聲說，「你的手臂很結實，讓女生很有安全感，呵呵－－」

話未說完，只聽見江龍驚叫了一聲，「李文崇？」

何素蘭反應式地放開了江龍的手臂，然後，她才想到自己被江龍耍了，因為李文崇還在醫院呀！於是，她馬上丟給江龍一個大白眼，就在這瞬間，她同時發出了驚叫，「李文崇？」

可不是嗎？李文崇騎著摩托車，正在車站廣場上東張西望，不過，他似乎還沒有發現到江龍和何素蘭。(幸好，幸好。)

江龍一面招手呼叫，「李文崇，我們在這裡。」一面和何素蘭走向廣場與李文崇會合。暗道，這小子，看起來毫髮無傷，竟敢把何素蘭騙來。

對方望了過來，臉上立刻綻開了陽光般的笑容，高喊，「何素蘭小姐。」他的聲音多了一份親切，也多了一分拘謹，好像在歡迎期盼很久的客人一樣。

「李文崇，你的樣子看起來不像發生車禍嘛。」江龍上下瞧了李文崇一回。

「對不起，我還沒有自我介紹，」李文崇面露歉意，「我是李文崇的雙胞胎哥哥，我叫李明皓。」

「喔，原來你就是那個電話上的哥哥！」何素蘭和李明皓通過電話，她立刻聽出了李明皓的口音。只是，她沒有想到過，李明皓和李文崇竟然是巒生兄弟。

「是啊，何素蘭小姐妳好，」李明皓接著問道，「請問這位是－－？」

「他叫江龍，我們的同班同學，也是文崇的室友。」

「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李明皓主動和江龍握手，「文崇提過你，聽說你是他們系的高材生，是個數理天才。」

「呵，李文崇說得太誇張了，」江龍露個靦腆的笑容，「其實他自己才是個文武全才，他不但是我們系上的風雲人物，而且，他也是風靡我們學校女生的名人。」江龍意指，李文崇對何素蘭表白的美聞傳遍了全校，尤其是醉心羅曼蒂克的女生們。

何素蘭趕緊打斷了江龍的話，「好了，江龍，你們兩個人也別再互相標榜了。」她提出了一個問題，「我們有三個人，只一輛機車，我們打算怎麼去看文崇？」

「本來我是受命來載小姐的，沒想到你們會有兩個人上來。」李明皓作了解釋和建議，「我看這樣好了，我自己騎機車，你們搭公車。因為你們對這裡不熟，所以我先帶你們到公車站牌，順便告訴你們如何轉車。」

「好的。」何素蘭和江龍不約而同地點頭，心裡也幾乎同時想到，幸好，李文崇帶山東腔，而李明皓的口音偏向北京腔，否則，很難分辨他們兩兄弟。

不久，他們找到了公車站牌，李明皓臨走前，還不忘再度提醒他們下車附近的環境特徵，叮嚀之後他才離開，不一會兒，只見他和他的摩托車很快地淹沒於車水馬龍之中。

何素蘭望著李明皓消失的背影，突然意識到大都會真正的忙碌。感覺上，街道上來往的行人似乎永不停滯，就算有時有人逗留，他們往往也是一副焦躁的神情，就好像失落了什麼，又好像在期盼什麼似的。

一輛公車停靠過來，引擎的熱浪襲人，何素蘭不禁後退了一步，呼了聲，「汽油味好濃喔。」

「是啊，這是都市人的專利。」江龍笑著附和。

「江龍，我問你，『你畢業以後喜歡到都市找工作，還是回鄉下？』」

「距離畢業時間還有很久，我還沒想那麼多。」

「現在想一想嘛。」何素蘭的聲音帶著撒嬌的味道。

「嗯，」江龍想了半晌，說道，「我想我會喜歡鄉下，但是，我應該還是會留在大都會區工作，因為，我們學商的，到了鄉下很可能找不到工作。」

何素蘭看著江龍，含笑說，「換句話說，你的本性喜歡鄉下，可是，你不得不在大都會區裡求生存。」

「是啊。妳呢？說說妳的想法。」

「我呀－－」何素蘭正準備回答，突然，她拉了江龍往右走，「公車來了，我們趕快上車。」

上了車，他們之間的談話也就中斷了。車上的乘客很多，雖然不至於擁擠不堪，卻不適合繼續這種彼此心裡的話。

江龍望出車窗外面，只見到建築物參差不齊，各式各樣的招牌掠過眼前，不論是光彩變化無窮，或是黯淡懸掛於街道的角落，他的目光都無法駐留於其上而恆久不變。

恆久，是個相對性的名詞。事和物，總是變換無常。心裡的感覺，或說心裡的負擔，卻似乎永遠不會改變。

「江龍，我們要下車了。」

「喔。」

「你在想什麼？」何素蘭接著消遣江龍，問道，「想宜寧？」

「嗯，我想過她，」江龍嘴角勾個笑意，補了一句，「但是，大部分時間都是胡思亂想。」

「江龍，我看你今天有點反常。你還說我緊張，倒不如說你自己。」

「有嗎？我不覺得我會緊張。」

「真的？我看你可能就是怕見到宜寧的面，因為，她請你來你不來，而現在，你卻跟著我上來台北。」

江龍搖頭，「我這人很少會緊張的。」

「真的？」

「嗯。」

「我不信！」

「那－－我也沒有辦法強迫妳相信。」

何素蘭的美目盯著江龍，瞧了又瞧，似乎極力想要看穿江龍的內心。

江龍聳個肩。

「好啦好啦，不跟你辯這個。你願意陪我來看李文崇，我很感激。同時，我也替宜寧感謝你。」

「呵，妳這麼說，就好像我不是你們的同班同學。」江龍呵呵笑著，「我來探望發生車禍的同學，竟然讓妳來感激我。難道在妳的眼中，我只是個同一班級的陌生人？」

「哼哼，你不曉得同學們對你都很陌生嗎？宜寧可能也不太了解你。江龍，你不覺得你自己和大家都很疏遠嗎？」

「我只是比較忙，」江龍乾澀地說，「我並不沒有刻意和大家疏遠。」

「事實卻是如此。」

「我無法否認妳說的事實，但這不是我的本意。」

何素蘭瞧著江龍，過了會兒才說道，「你可以改善的。」

江龍沉默了。

何素蘭盯著他不放。

過了一會兒，江龍才說，「謝謝妳，何素蘭，我想，以後我會儘量找時間參與班上的活動。」

「好啊，」何素蘭嫣然一笑，「樂見其成。」

江龍看著何素蘭的笑容，心中陡然一震。他突然覺得自己不瞭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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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尋的，也許在眼前，然而，咫呎可及的寶藏，往往被人們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