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震源。》

明天又要考例行的模擬考試，雖然覺得思緒很凌亂，但還是得先把一些惱人的問題暫時拋諸腦後，先處理考試再說。

我乖乖待在書桌前挑夜燈。

今天熬得很晚，看看時間，已經接近凌晨三點。雖然還有很多都沒讀完，但禁不住疲憊的我，還是決定先洗個澡後就上床睡覺。

睡夢中，隱約覺得床鋪似乎若有似無在搖動。我揉了揉睡眼惺忪，心想大概是太累了，才會迷迷糊糊產生錯覺。

砰！

從客廳傳來一陣玻璃砸碎聲，把在房間睡得正熟的我吵醒。我努力地睜開雙眼，起身準備去觀看發生了什麼事，突然驚覺，我竟然無法站穩。

地……地震！意識朦朧的我，一下子清醒了。

剎那間整棟房子停電，傢俱的晃動越來越劇烈，地板宛如隨時會被翻起來一樣。夜幕中每戶人家的手電筒照明接連亮起，伴隨而來交頭接耳的議論聲。

這場地震，持續了好一段時間……

地殼騷動漸漸平緩了，天色漸漸轉亮，各大電視台的晨間新聞都在頭條報導死傷與災情。如我所預料的，學校也因此停課一天，不用說模擬考自然也延後了。

據說這次是台灣幾十年來極少有的強震，尤其南投集集等區域更是首當其衝。

無意幸災樂禍，但有時新聞看著看著會不禁有一種慶幸。幸好我身邊家人、親友們都能安然無恙，實在無法想像失去他們會是什麼樣的世界？

這天日曆上的日期，是民國八十八年，九月二十一日……

「你來啦！町，怎麼這麼慢？」

前腳剛踏入泡沫紅茶店，就聽到森緹叫我的聲音。

『不好意思，遲到了。路上塞車，公車誤了快半個鐘頭。』我走向森緹那邊，將背包擱在座位旁，隨手拉了一張椅子坐下。

這是一張小型的圓桌，而他身邊正坐著兩個女孩子，是我們學校的同學。

「今天把大家都找出來，主要是要商量下禮拜在校慶上演出的舞台劇細節。」他從袋子拿出一本由莎翁「訓駻記」改編而來的劇本，放在桌上。

『咦？勒怎麼沒過來？』我望了望四周，搜尋著人影問。

「他剛剛有來電，因為家裡有點事，所以就不會過來了。」其中一個身高頗為可觀的女生回答。

『是這樣啊？芙恩。』我對服務生招手，點了一杯飲料。

「順道告訴你，你可以盡量點別客氣，今天這攤通通算森緹的！」芙恩揮揮手，不改平常滿腦子古靈精怪個性，損著森緹。

「難得放地震假還把我們挖出來，當然要展現他的誠意了！」

「這是妳說的，我可沒說。不過如果我們高芙恩小姐願意請客，我倒沒意見！」森緹挑挑眉淡淡地說。

「厚！小氣耶！當心我跟我麻吉的磊雅小妹告狀喔！」她拿出手機一副作勢打電話狀，跟臉上的奸笑一點都不協調。

我倒是晾在一邊完全不知道接什麼話。唯一欣慰的是插不上話的顯然不只我一個，另一個姓馮名喬芬的女生也深有同感。

芙恩與喬芬是校內的情報二人組，基本上只要稱得上八卦的消息大多會引起她們興趣，不過兩人調調卻大不相同。

前者你要擔心會不會眾所皆知，後者你要擔心會不會沒人知道。

「敢說我，妳種了草莓沒請我們吃，我還沒講話咧！」森緹則是兩邊都吃得開，芙恩總是以佔他便宜為樂，而他總是以讓她恨得牙癢癢為樂。

她像是反應過來什麼似的，趕緊羞愧地按住脖子。任誰都看得出來那是蚊子咬，不過我絕對相信任誰都不會相信那是蚊子咬。

但我在乎的不是這個，而是接下來的對話。

「妳跟妳男友還真是恩愛，旁人可會忌妒喔。」喬芬是一個不容易插上話的人，她開了尊口還真是難得。

「你們只看到表面……」芙恩突然無意義地玩起她的文具，將鉛筆盒直立桌上，並在上頭放上一本薄薄的筆記。

於是很自然地，底盤不穩的鉛筆盒連同筆記垮了下來。

「我在他身上常找不到某種踏實感。就像根基不穩的地殼，稍加施力就隨時會垮掉似的……」

「唉，來這這麼久我們都還沒談正事呢。」森緹一句話打斷她再講下去。

「不，先等等，有人還沒到呢！」芙恩吃起冰淇淋，一臉悠哉地阻止。

「誰呀……」森緹彷彿突然想到了什麼，隨即顯得恍然大悟。

「對了、對了！我差點忘了！那個人也有參與這次演出！」

「森緹，你竟然把演主角的人給忘了，難道不怕等會被對方死刑伺候？」這回則換了喬芬給了他一個白眼。

「哈哈，哎呀！別那麼誇我，我會害羞耶。」森緹故意裝可愛，擺出一種讓人看了會冒三條斜線、飛出烏鴉的欠打表情回應。

『唉……真服了你了。』

正當所有人你一言我一語，聊得越來越脫軌的同時，泡沫紅茶店的自動門突然打開。一位女子從外頭走了進來……

有時候板塊不只會在現實中撞擊出殺傷力，甚至也會在人心張牙舞爪。

就像以前在某個電台夜間節目上聽過的一個DJ論點。不管你對於眼前的對象，有多麼傾心、多麼執著，人的一生會存在著三位真愛。

通常當一個人能夠真正領悟到這件事時，第一位往往已經成為過去式了。

我同樣缺乏某種踏實感，同樣想去緊抓這種踏實感。我可以事前做好一切防災準備，卻不清楚實際在預防震撼？還是預防幸福？

直到那個人在我的生命中出現，才開始讓我真正體會到這一點……

「對不起、對不起！這麼晚才到……」女子身穿一件黑色短袖上衣，搭配了件牛仔長褲，手提紅色包包，裝扮算是相當簡單。

「沒關係啦！妳還能出現就表示沒被地震震死，我們怎麼好意思再怪妳呢？」

「對吧？我親愛的馥麗佳老公。」森緹扯高了嗓子，故意裝出一副女性化聲音鬧對方。

「……」她聽了之後只是再加強她的親切微笑，姿態溫柔地走上前，用包包甩過，狠狠砸了一下他腦袋。

「死豆花妹！欺負我，不想活了喔？」

據說這是麗佳的專屬綽號，據說這是因為她覺得森緹的膚色白得像豆花一樣，而據說沒人敢對此有所異議。

『看來這次反串潑婦的森緹，也只有麗佳這個丈夫治得了他了。』我拍拍森緹的肩默哀，不過想也知道沒用。

「唉！時代變了，我演的可是潑婦耶！竟然會被老公打，我要去家暴中心投訴。」他揉著腦袋，不禁抱怨起來。

「對了，芙恩，我有事跟妳說。」她拍了拍包包塵埃，繞到我身邊坐下，邊說話邊從包包搜尋出一個精緻小盒子。

「我稍早前在坐車來這的路上有巧遇妳男友，他託我帶點東西給妳。」

芙恩接過手，一副訝異地看看盒子。打開一看，裡頭放的是一組精緻小茶具，是她想買很久卻從未提起的東西。

「真的假的？那個粗人也會搞這心思？」森緹說話興致還沒完，就被麗佳擰住耳朵，疼得沒空再說下去。

「豆花妹的意思是……你看他這粗人還能這麼有心，可見多在乎妳。」她一手擰緊了他耳朵，同時又一臉溫柔地說。

芙恩的反應明顯變得跟剛才的有感而發有所不同，豪邁不計形象姿態突然變得靦腆了起來。

有些情況下感情的根基很容易就有所動搖……有些情況動搖的根基則很輕易就獲得穩固。

聊到一半，突然一個不明物體晃過我們眼前。一看原來是喬芬拿起劇本一臉無奈，她不這麼做我都忘了她還存在。

「打擾一下，今天好像不是出來打情罵俏的？桌上這本劇本都快發霉了。」我們四人聽了喬芬那哀怨聲，同時顯得頗為不好意思。

在這午後小店中打鬧半天後，咱們總算願意開始討論這場，擺明就是搞笑舞台劇演出細節。然而卻沒人察覺，一種溫暖的視線，也正停留在某人身上……

現實的災難結束了……但心中的震源，卻正準備開始延伸。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