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車前往北投時，一群人還為了分配車子的問題吵翻了，法克堅持一定要和菲菲
在一起、菲菲說車子裡一定得有我、靜子和漢寧理所當然坐在一起；但車子卻是英修
的……最後，既使法克是堅定的，他還是得乖乖滾到另一車去。臨行前法克對菲菲撒
嬌的語氣，和那天在建築工程系大樓裡對柏林咆哮的樣子相去甚遠。

　　我坐在前座和英修討論有關今天的行程，三個女生在後頭討論保養品（Ｓ先生被
Ｋ了拼命在嘔Ⅱ），後來，也聊到菲菲要去英國的事情。

　　沿途的風景是美妙的，雖然仍逃不離囂攘的一切，可是空氣中飄揚的空氣無比清
新。天空是粉藍色的，有時是白色的；風和天空時而交集，時而分離，藍色在天空中
若隱若現。因為慢慢駛離市區，天空變得更寬敞，沒有壓力，天空也不再被切成一片
一片，而是遼闊有朝氣的呈現。

　　可能是太早起床了，後頭漸漸聲音愈收愈小到鴉雀無聲，爾後，我聽到漢寧平緩
的呼吸聲。轉過頭去，可愛的臉斜躺在菲菲的肩頭上。靜子則是靜默一旁，絲毫沒有
被「早晨」這名詞打敗。

　　「怎麼？昨天睡太多啦？」英修望著後照鏡的靜子，語氣挑釁。
　
　　「‥‥」靜子不語，她不想和英修一般見識。

　　「嘿，對了，等一下我們去北投溫泉博物館，要錢嗎？」怕又掀起另一場風暴，
於是，我開始打圓場。

　　「不用啊！──嘿，妳晒昏啦？」英修說道。

　　「閉上你的嘴啦，吵死了。」靜子酷勁十足，我撇過頭，看著她也有雙哀傷的眼
，為什麼？為什麼她的靈魂裡也存在這樣的神情呢？是不是朋友當久了，都會有相同
的一切呢？！

　　「喂，妳這個死……」英修本想趁紅燈轉過身給靜子「好看」。

　　「好了，別吵了，漢寧她們在睡覺。」抵住他的肩膀，拿漢寧做擋箭牌。

　　「妳呀，別一副人家欠妳五百萬的樣子，出來玩，還板個撲克臉；女人的肌膚是
不容許有縐紋，眼神也不允許有淒情的。」英修又瀟灑說了一些話。

　　「‥‥」還是沒回應，靜子完全不理會。我笑了，打從心底笑了出來，頭一次有
女生不吃英修裝氣質的那一套，英修好像也沒困擾，只是專心開車。英修順手打開音
響，西村由紀江的琴聲，毫無預警地從喇叭箱中流洩出來。

　　西村由紀江是郁婷最喜歡的鋼琴家，西村由紀江的琴聲有莫名的愁，每首歌曲都
像在訴說一個故事。每首曲子都是一篇絕妙唯美的散文。曲子寫著一篇又一篇，琴聲
時而雀喜時而輕柔，音符時而連接時而疏離，漸強又漸弱，就像文章中的起承轉合；
她說。

　　還是會想起，這是一定的。過往的戀人，已逝的戀人…都不可能遺忘，只會淡忘
。遺忘需要勇氣和力氣，而淡忘是不費氣力的。遺忘，比較沉重比較刻意，那時我還
愛著她的時候，我逼迫自己遺忘，誰知道過了這麼久的今天，下意識卻選擇淡忘。


　　夏天洗溫泉和冬天吃冰棒，是一樣瘋狂的事。

　　我們首先拜訪的是溫泉博物館，二樓的入口處旁邊的樹木茂盛，炎炎夏日，風是
帶著暑氣來的，於是，蟬聲大噪。溫泉博物館裡有很多日據時代留下的艱辛和坎坷，
還有些渺小的我們看不見的偉大見證。以前的北投到底是什麼樣子？溫泉鄉為什麼叫
溫柔鄉？第一個溫泉的開堀？我們在博物館裡都看得清楚。腳掌也不甘寂寞的感受了
日式的北投，略顯粗糙的塌塌米，平實光亮的原木地板。透明玻璃折射進的陽光在腳
邊昇起，一股溫暖卻不灼熱，大概是腳趾愛上這樣的親吻，以致於我站在原地良久，
沒有感覺漢寧已等待在旁。

　　當我查覺時，她並無反應，也沒讓視線在我身上逗留，學著我望向遠處。太陽的
位置慢慢在變動，光線也改變了方向。腳邊不再溫暖，不過暖風仍持續吹送，熱得我
有些發昏。

　　──唯有風，還，繼續吹。


　　「知道為什麼叫你阿風嗎？」還是沒把目光還給我，繼續沉思的樣子。

　　「因為我想成為風？」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風很溫柔，也很強悍──因為，最常遇見，
不管是現在的暖風，還是焚風，或是晚風……比起雲比起天空比起太陽比起星星，我
們最容易遇見；我們甚至，可以碰觸它，感受它…無形的，反而是有形的；透明的，
卻是唯一存在的。」漢寧常常多愁善感的說些什麼，不過這次我卻困在她設限的畫框
中。

　　我不知道她到底想說什麼，不過我喜歡她不疾不徐的說話速度和眼眶裡淡淡的愉
悅，嘴角被自然的牽動，眼角也被輕輕拉起；雖然我還看不見我們的未來，可是我知
道我真的愛她──我也知道，漢寧對我的愛遠超過我對她的。

　　忽然，我想知道她以前喜歡的人是什麼樣子的？正要開口尋問時，阮玲玉從遠方
走進我們的世界，臉頰原是鼓著的，見我，就消了下去，馬上給我一個親和的笑容。

　　「你怎麼在這裡？」阮玲玉親切的說。

　　「嗯，和朋友一起來的，妳呢？」這才想起，我和他們已經走散了。

　　「我和我們社團的朋友一起來的，因為要迎接新生，所以要有些計畫。可以，幫
我們介紹一下嗎？」阮玲玉指指身邊的漢寧。

　　「呃，她是我女朋友慶漢寧；她是我…」

　　「我看過妳，上個學期妳去過視聽教室找過阿光，對嗎？」阮玲搶先一步把我的
回憶錄說盡。

　　「嗯，好久不見了，妳看起來變得更漂亮。」不知是客套還是怎麼地，聽漢寧這
麼說我總覺得很不自在。

　　「是嗎？謝謝。好啦，我不吵你們了，我朋友在找我，我先下去囉，拜拜。」後
來才發現阮玲玉換配了隱形眼鏡。

　　揮手，目送她離開。背影俏皮可愛的跳著離開我們的視線。

　　「她戴隱形眼鏡了。」漢寧的記憶力還真好。

　　「不過我覺得她戴眼鏡比較漂亮也比較適合。」

　　牽著她的手，我們從樓梯而下，準備去找「遺失」我們的朋友。漢寧停了下來，
站在樓梯間，不動，攤開雙手，嘟著嘴說：「背我。」

　　就這麼背著她，走了好長一段時間，穿過無數中廊長廊，雙手在我頸上扣得老緊
。最後，終於找到我可愛的朋友了。靜子看見我們親密的舉止，露出難得的笑容，看
來方才英修並沒有惹她不高興。


附註：舊作新貼（原名－天空的香氣）。此為未修改版。實驗性小說。